徐州的春雨已经完全停下了,地面上的泥泞程度比所有人预计的情况都要轻微一些。
战场现在的地理形势,不能说很适合大军会战,但至少并不能多大程度地阻挡大顺军发起正攻了。
所有人都知道决战的时刻即将来临,黎明时分越来越近,大顺军军营里的灯火反而加倍地明亮起来。
无数星光汇聚成河,一条光龙时隐时现,看得李来亨几乎陶醉,大顺军全军上下都因为大量粮秣补给的及时到来,心情振作,对于明日的战斗只剩下雀跃的等待。
“明天……明日就要和清军决一死战了!”
顾君恩领衔的参军院本部,已经将各支部队所要承担的作战任务分发了下去。明日的大会战中,就连李际遇那支匆匆赶来的地方卫军也要参加一线战斗。
李际遇的亲卫康大眼有点紧张,他跟在李际遇的身后,止不住地搓手,总担心明日会战出什么纰漏。
李际遇嘲笑道:“尔等老卒慌乱什么?晋王在此,哪里需要尔等操心。”
康大眼低着头,也自嘲地说:“俺是饿了肚子、俺是饿了肚子……”
李际遇的亲卫都发出善意的大笑,康大眼又想到了他们拉来的那一车车粮食。刚刚参军院的一位参谋官,已经带人给地方卫军的士卒们也都发了蔬菜和腌肉,在大战以前,所有人都能享受一顿饱餐。
“晋王爷真是天人,俺还记得,就在四五年前,俺从辽东流浪到登莱,再从山东做流民逃去河南,哪里不是满目疮痍?哪里不是一片焦土?
就在四五年前,多少人连树皮都吃不到,活活饿死。可是四五年后,咱们河南就变得这样富饶,将军您可瞅瞅,这么多的蔬菜、米麦、粮肉,还有战马吃的豆饼草束……叹,叹那什么?对,是真叫人叹为观止!”
的确,现在大顺军阵地里的军资粮秣之多,已经到了山积地步。流光溢彩似的百米面麦,都在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大顺军的将士,不管是老本兵还是新兵,大部分人都是饥民、流民、难民和失地农民出身。就在几年前,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还是连饱腹的资格都没有,不要说树皮,就算是观音土尚且不能痛快饱餐。
饿殍今天却成为了战士,千里赤地的中原已经成为富足的粮仓。
而这一切,都是大顺军,都是晋王李来亨带来的改变。
因此不管李来亨的本性和真心如何,对于中原百姓来说,他就是确确实实的大救星。
康大眼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闷声说了一句:
“俺是辽东人,有许多家人、乡人都死在东虏的手上……除了一个兄弟大海哥和我一起逃到了东江镇,所有亲戚族人都全都死在了东虏的刀下。
后来东江镇也被鞑子毁了,俺家大海哥死在皮岛,只有我一人抓着木板侥幸漂流到了山东。
俺这半辈子过得都不值当,早在辽东、早在皮岛的时候,就该是个死人了。老天爷让俺活到今日,一定就是为了明日报仇,在阵上多杀两个鞑子。”
康大眼的话让李际遇微微动容,李际遇的副将申靖邦笑着劝勉说:
“都不要担心了,有晋王爷在这里,所有事情都将有惊无险。”
申靖邦又和李际遇说:“将军,你还记得当年在伏牛山里流传的龙沙谶吗?”
李际遇眼神一亮:“记得!当然记得。当年那条龙沙谶的流言,就是说闯营会得天下,现在看来属实不假啊。”
申靖邦抚须微笑道:“晋王殿下就是那汉光武、唐太宗一般的人物,除了龙沙谶外,这些年来我还留心收集了不少谶纬,完全可以断定,这天下最后一定是归晋王来坐的。将军,咱们也算是从伏牛山就跟着晋王走的老人,将来亦是开国元勋功臣之列啊!”
李际遇心里有些后悔,当年李来亨还在得胜寨的时候,自己就该带着玉寨所有兵马去投靠他,今日岂非早已封公封侯,比现在做一个小小的将军好得多!
可惜没有后悔药,但就像申靖邦说的那样,从河南跟着晋王起家的人,多少也算是潜藩从龙功臣。
以后大顺还要北伐幽燕、还要西征关陇、还要平江南平巴蜀,那些敌人绝没有东虏强悍难制,不就是一些白给的军功吗?
明日会战时刻好好表现一番,将来或许就有机会独领一军出征,在平定海内的战事里捞取足够公侯万代的军功,似乎不算太难。
李际遇心下火热一片,也开始期待起了明日的战争。
黎明时分越来越近,军营里的火把数量也越来越多。据说是参军院方面担心清军趁着雨停发动偷袭,所以多加戒备,不过也有人觉得这是晋王爷的障眼法。
正因为明日就要发动总攻,所以才要刻意做出一副森严戒备敌人进攻的态势,这就叫“能而示之以不能”。
当所有人都紧张万分的时候,李来亨自己反而放轻松了下来。他脱下了全部铠甲,只穿一件厚布袍子,神情轻松,还要求身边的朝臣和诸将,都应该回到营帐里好好睡一觉。
“距离黎明尚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回到帐中,先睡一觉,休息一会儿,否则明日怎么有精神厮杀一整天?”
李来亨自己打了个哈欠说:“都去睡觉吧,孤也要睡了,谁也不要来打扰我,让孤好好睡一觉。”
郭君镇忍着笑意问道:“殿下,若清军来夜袭呢?也不要打扰殿下,叫醒殿下吗?”
李来亨揉揉眼睛说:“多尔衮若是如此发昏,自取灭亡,就命令诸军各部坚持好自己的岗位,将敌人全部消灭便好。
清军那样发昏,放弃自己的环壕阵地,在夜间来突袭我们坚固的防线。这样自取灭亡,你们当然要等到将清军全部消灭以后,等到天亮、孤睡饱后,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孤。”
方以仁和顾君恩都露出了自得且自信的笑容,只有刘芳亮还有一些忧虑。他皱着眉头,心情并不放松,心中的压力也很大。
“殿下,万事失于大意之中,我们绝不能再重蹈获鹿的覆辙,一定要倍加小心和注意。”
李来亨失笑:“这……好、好,刘师傅,孤听你的话。孤不睡了。这样吧,李际遇带来的物资里不少有碎茶饼吗?大家都到孤的军帐来,一起喝茶,咱们一起度过这大战前最后一个不眠之夜吧。”
方以仁命人去取那些非常劣质的碎茶饼过来,从征的文武百官、诸军将帅则都聚集到了李来亨的军帐中。
李来亨又觉得这让空间变得逼仄促狭许多,干脆就带着众人直接在营地中央的一个篝火堆旁坐下。亲兵们给所有人都倒满了两大碗茶水,劣质的茶叶味道当然是非常难喝,好在除了一小部分明朝旧臣以外,顺军大将们本来也喝不出茶叶的好坏来。
李来亨一口气喝下大半碗茶,他抬起头,看着雨后一尘如洗的夜空,点点星芒摧残,最后手指北极星说:
“紫薇在宫,守在四夷。明日一战以后,诸臣诸将当随孤一匡华夷,恢复汉唐的盛业。
多尔衮的首级,简直不值一提嘛。”
群臣呼赞,都喝下碗中的茶水。篝火映照得每个人的面目都十分清晰,战气昂扬,已经冲上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