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官绅已在谢太公所领之下,献户籍图册请归闯军了。”
在崇祯十五年的最后几天里,李来亨又收到了一条好消息。
他之前派谢徵写信给谢升、谢陛等人,果然起到了很大作用,谢陛在济南帮助闯军打开了城门,谢升则在获悉大同总兵姜投降的消息以后,终于放下了清高的做派,带领德州的知州、守备及各级官员、绅,一同开城请降。
这样除了登莱海岸一隅之地以外,山东州县基本上大半为闯军所据有。
山东一带,自从崇祯年间以来,就饱受往来客军之苦,又发生过吴桥兵变这种重大战事,还两次为清军屠掠一空。地方残破,所谓的“土贼”、“土寨”不下数十股,明廷在山东的统治本就已经十分脆弱。
李来亨督兵一至,没有花费什么功夫,几乎就平定一省。比之当年在随州苦战竟年,才取得方寸之地的情况,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之后李来亨又听取了曾在山东游学过的方以仁之策,收编山东本地的“土贼”、“土寨”力量,将其混编到闯军正规部队之中。
山东地方的民间义军武装,和闯军性质不同,土豪、豪杰的气质更加浓厚一些。起兵者、领导者不乏是一些在地方上享有名誉的黑白两道领袖人物,所以李来亨就干脆给精通和“豪杰”打交道的许都以便宜行事之权,让他以山东招讨大使的名义,开出赏银、官爵,收编山东本地的土寨武装。
在灵山卫有义军张大雅、张千出、韩继本,联合高密县义军单之赏、张宇等部围攻胶州,许都便以山东招讨使名义前往灵山卫进行招徕。
原明朝设置在登州的防抚曾化龙也掌握部分兵力,他派登州守将滕胤玉等统兵往击义军,原来接受了李来亨委任官职的昌邑县土豪李好贤也趁机率众蜂拥作乱。
许都招徕的灵山卫、高密县两部义军虽然一度被登州兵击退,被迫解除胶州之围。但这之后,许都又以山东招讨大使的名义,联络到了即墨黄宗贤、周六、丘尚佐、王尔玺等部,以及平度翟五和尚、张广等部,联合反攻,打败了滕胤玉,又将土豪李好贤捕杀,声震胶东。
这以后嘉祥满家洞的义军武装“擎天王”宫文彩,傅家楼一带马应试、李文盛、宋二烟、杨鸿升、杨之华、阎清宇等领导的起义部队,也相继归顺闯军,接受了许都的领导,不久又被李来亨各授以掌旅、部总不等的职务。
积极活跃在胶东半岛的本地“土寨”武装,家属士马总合约有十万人以上。李来亨考虑到济南府和兖州府由于饱受清军的屠掠,以至于民户减半的情况,就决定把这些“土寨”武装中没有土地的家眷和无家可归的被裹挟者,全部安置到济南、兖州两府。
他准备借此机会,继续在山东推行于湖广已经聊有成效的营庄、屯田、民兵之法,恢复济、兖民力,也顺势强化闯军对山东的控制力。
只是现在陈荩和陈可新等人,虽然已经在襄阳、随州、武昌、汉口都开设了乡官学堂。可是时间毕竟还不久,刚刚培养出来的乡官也要先被安排到人手紧缺的湖广各大州府县里去,没有多少额外的骨干,可以远远调到山东任官。
所以总体而言,湖广的种种新法,暂时只是稍稍在归德、徐州二府有所开展,于全鲁而言,就相距甚远了。
不过即便除去“土寨”家属,李来亨从许都招揽来的这些本地土著武装中,汰强留弱,也收得了近万新兵。被淘汰下来的羸弱之兵,还可以安插到闯军新近占领的各个州县里,暂时充任民兵和教练之要。
虽则他们的政治立场不一定可靠,但想来总比官军降将稳妥一些,异地任用,也可以免去其土寨割据之忧。
更惶论这些土寨武装之所以聚众山林,半数以上是由于清军在崇祯十一年和十五年的两次入寇屠掠所致。
他们对于八旗兵的仇恨,更远超常人。
当张大雅、张千出等人奉命到济南城拜见闯军的前营制将军、北伐军右路军都排阵使李来亨的时候,正好撞见了闯军在城内公审满洲兵的一幕。
李来亨为了充分发挥手上那几百个满洲兵俘虏的作用,没有一次就把他们全部公审掉。而是分批次、分时间、分场所,一个一个地慢慢公审,在闯军占领的山东各个州县轮流公审一遍。
张大雅初到济南,见到的这场公审,就是闯军在济南城针对满洲兵俘虏进行的第六场公审大会。
满洲人光溜溜的头皮和细小猥琐的辫子,曾经给张大雅留下极为可怖的印象。崇祯十一年时,他还只是一名青山卫卫所的军户,因为清军攻打济南,朝廷无兵可调,就把他们这些虽然号称军户,但其实从生下来,一直活到现在,几十年从来都没打过仗的人也拉上了战场。
张大雅当年跟着他的一百多名同乡,在济南城东郊突然遭遇到了一队满洲人的游骑。那些满洲大兵如狼似虎,各个挥舞套索,一下子就把十多名青山卫的卫所军户绑住了。
剩下的人受到惊骇,霎时间就逃散了大半。张大雅虽然胆气比较高了,他握紧了长矛,还没有第一时间逃走,反而是觉得自己这边一百多人,那队满洲游骑只有不到二十人,理应是有一战之力。
张大雅和自己堂叔一同用长矛插伤了满洲兵的战马,但没等他反应过来,堂叔就被满洲兵放箭射杀。
大多数人还没有没有张大雅这种敢于一拼的胆气,满洲兵左冲右驰,疾行陷阵,一鼓之间,就将剩下没有逃走的几十人杀伤大半。慌了神的张大雅被满洲兵套索绑住,和其他汉人民壮生口一起被牵回济南。
只是因为清军俘虏过多,管理不慎,才让张大雅趁着一个夜晚把绳索慢慢磨断逃了出去。
他逃出去以后,本想回去青山卫老家,可是朝廷却把济南的沦陷怪罪到了青山卫卫所军户解围不利上面,几个将领受到责罚,他们后来又把受罚的火气泄愤到逃回来的溃兵身上。
张大雅听说自己一个堂弟被安上了临阵脱逃的罪名,已经被斩首。他生怕自己重蹈覆辙,就再也不敢回老家了,只好在胶州落草为寇。崇祯十五年清军再度入寇时,山东大乱,官军连自保城池都已经做不到了,地方上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张大雅便寻机聚众建立土寨,居然慢慢成为了一支土寨武装的首领。
在许多个夜晚里,张大雅都曾经做过重回崇祯十一年的噩梦。他几乎有好几百次梦到自己依旧被套索捆绑着,在梦中他没有像现实里那么好运,并没有磨断绳索跑了出来,而是被满洲人系往关外,在天寒地冻的辽东给一家富贵的满洲亲贵做了奴才。
张大雅看着高台上被乡民们戴上高帽和胸牌的满洲兵,产生了一种极强烈的不真实感。
那些满洲俘虏的胸前都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的都是一些查有实证的罪名。大部分都是经由邑人指认以后,被调查清楚的于某地参与某次屠掠,或者于某地杀何人、掠何物等等。
这些曾经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满洲武士,现在都戴着用草纸糊成的高帽,脸上再不复嚣张威武的神气,而是畏畏缩缩的,胆怯到令人可笑的地步。
张大雅反复揉着自己的眼睛,对眼前的景象不敢置信。他知道闯军好像已经打败了朝廷官军,可却没想到闯军居然还抓住了这样多的满洲人!
难道真的是新朝要开国了吗?
他心中骤然升起一团火焰,肚子和胸腔里都被烧的越来越热了起来。一旁带路的闯军官员李司丞,看张大雅这样一幅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张头领,我们大帅已把军服、兵甲、器械、印信、札委全部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济南城领取啊。你是胶东义军里头一个来济南复命的人物,大帅的意思呢……嘿!最低也是一个掌旅,或许做到都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呀。”
张大雅对闯军军阶并不了解,对都尉和掌旅两个名词也不是很清楚是何意味,就小心问道:“敢问大人,这都尉、掌旅之官,相当于朝廷……相当于前朝何等官职?”
李司丞爽朗笑道:“我们楚兵和豫兵略有不同,这都尉、掌旅,已经是可比参将、游击啦。张头领……或许不久就是张将军啦,你若对这公审大会有兴趣,可以在济南多留几天,听说牢房里还关押着四五十个真夷,每隔五天,就会办一回公审游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