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农历正月十七日早上,川省盐都荣州。
大佛寺中的大佛依山而坐,他那慈祥的眼睛中总带着一丝悲悯,静看脚下众生的悲欢离合。
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知是对众生悲苦的宽容,还是对污浊尘世的嘲讽。
同那大佛隔了一条旭水河的街道,便被称为大佛街。
名字虽然超然,但居住在那里的却只是一些普通的烟火人家。
人情冷暖,悲欢离合。
似乎没有谁能逃得过。
“打他!打他!”
几个半大孩子,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不断叫嚣。
其中两个年龄大一些的孩子,直接用脚猛踹地上的少年。
而另外有三个小一些的孩子,则一直在旁边又叫又笑。
少年蜷缩着身子,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承受来自别人的毒打。
其中一个小孩子似是不满足地跑到一边,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然后跑过来,冲着地上的少年大叫:“哑巴!哑巴!疯子!”
说着,便将手中的石头砸向少年。
少年躲闪不及,那块石头砸中了他的额头。
鲜血顿时汩汩地流了下来。
一些鲜红的血液流进少年的眼睛,让他的视线模糊,整个世界都成了一片血红。
而大部分的血则顺着少年的额头流下来,划过耳际,流过面颊,砸到地上。
很快溅起了一朵朵妖艳的血花,却又转瞬间回到地上,湮于无形。
“啊~~”
一个胆小的孩子见到血,吓得立即大叫起来,马上拔腿往回跑。
另外两个小一些的孩子也跟着跑了。
“喂,你们跑啥子?”
而且还在踢打少年的那两个大点的孩子,见状骂骂咧咧地又踢了少年两脚,才转身走了。
少年强撑着站起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鲜血。
表情呆滞而麻木,好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他甚至都没有看那几人离去的方向,只是机械地迈着腿,向自己的家走去。
少年走向一个由几栋房子组成的“小区”,拐上了旁边的一条小路
小路的开头的墙上是一排排水表,长满了苔藓。
小路不过一米多宽,旁边有半米多宽的阴沟,常年散发着恶臭,不时有老鼠窜过。
而少年却不会像其他八九岁的孩子一样尖叫,因为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小路边上还住了两户人家,他们的门开在小路边上,一打开门,半边小路就被占据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侧身走过去,极力避免让自己的脏衣服蹭到别人的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十余米长的距离后,少年拐了个弯。
有一家人正好住在拐弯处,那家人有两间平房,平房的外面,是一个不大的小院,正好把平房和那小路隔绝开来。
小院中间拉了一根线做晾衣线,旁边有一口井,那家人就在这口井旁边洗衣晾衣。
而现在,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花布衣服的阿婆,正在那窄小的院子里晾衣服。
阿婆看到少年,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叶小娃儿!”
少年抬起头来看了一下阿婆,抚着额头的手并没有放下。
淡淡地点了个头,眼神无波地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传来阿婆的问话:“叶小娃儿,你是又被那群屁娃儿打了吧?这大人也不晓得管管。”
少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阿婆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后面传来阿婆的叹息:“多好的一个娃儿,就是说不来话,还有点痴痴呆呆的,造孽啊!”
少年依旧默不作声,第一个拐弯之后,向右再走两米,就是第二个拐弯了。
拐过去就能见到一个黑幽幽的入口,那是一个狭窄的小巷子,巷子中住了三家人,上面铺了瓦。
巷子里没有灯,因此看上去阴森森的。
少年却淡定的走了进去,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淌下来,缓缓地砸到地上。
家,就是曲折的小巷子里,一间黑森森的房屋,除了少年以外,还住着一个哑巴老人。
那少年的名字叫黎叶,他是十年前被哑巴老人从垃圾堆旁拾回来的。
那时候少年身上有一张卡片,上面写了个“黎”字,卡片的背面写着“一九九八年正月十七日。”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块玉佩了。
这是唯二能证明少年身份的东西。
老人不识字,也不懂法,就没有去办什么收养手续,单纯的想有个人陪着,便把他留了下来。
连个户口都没有,名字也是邻居阿婆央告一个小学老师取的。
因为那张卡片的后面,有一个叶子的图案,所以他便唤了“黎叶”。
老人爱喝酒,但为了养黎叶,给他买奶粉,连酒都喝得很少了。
黎叶从小都和其他小孩子不一样,他基本上都没有哭过。
开始别人还笑说这孩子省心,但是后来不管别人怎么逗他,他也不笑,甚至可以说连表情也没有。
于是就有了风言风语,说黎叶是一个傻子,劝哑巴老人把他给扔掉。
但毕竟黎叶在哑巴老人的身边养了有一段时间,有了感情,哑巴老人说什么也不肯。
虽然说黎叶被人说成傻子,但是他一岁多会走路的时候,就懂得帮哑巴老人拾废品了。
邻居阿婆安慰了哑巴老人说,这孩子可能就是不喜欢笑,其实还是挺聪明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黎叶一直都不会说话。
起初的时候,邻居阿婆还以为是,他养在哑巴老人身边,没人陪他说话,所以说话比较晚。
但是,黎叶一直到六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哭不笑。
于是,风言风语就又出来了。
一些大人,都说他是傻子,说“老哑巴捡了个小哑巴”。
而那些闲话被他们的孩子听到了,小孩子心性直白,不会噎着藏着,因此常常围攻黎叶。
同时,因为没有户口,黎叶没有办法像其他小孩一样去上学。
但是,即使有户口,以捡破烂勉强维持生计的老人,也不可能会有那个闲钱去供他读书。
因此黎叶自从懂事之后,就一直帮着老人拾废品维持生计。
六岁之前,他还是在他家附近的垃圾箱里拾废品。
而六岁之后,他便开始跟着老人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翻着垃圾箱的各种可回收物品。
同样因为这个原因,他身上的衣服总是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还有着一股异味。
因此,那些跟他同龄的小孩子,干脆就叫他疯子,并且更加频繁的欺负他了。
一个是他们的价值观还不成熟,小孩子总有些莫名其妙的骄傲,他们口中的疯子,在他们看来,和他们不一样,就应该受欺负。
另一个则是因为黎叶是哑巴不会说话,可以任他们欺负,也不用担心他会去告状。
黎叶回到了家中,老人正在弄饭,见他回来,立即“啊~呀~”地对黎叶打招呼。
放下捂着额头的手,他去拿水洗手,准备帮老人弄饭,却被老人看见了他头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老人立即“啊~啊~”地叫了起来,激动的指着黎叶的额头,不停地比划。
黎叶只得摇摇头,示意老人不用担心。
洗过手,他开始帮老人烧火。
在这个绝大部分人都接上了天然气的地方,他们连煤炭也买不起。
烧火的原料,是从垃圾堆里捡到的各种废旧木头家具劈成的柴火。
老人因为常年喝酒被掏空了身体,所以自从黎叶八岁之后,劈柴火的事全由黎叶一人承担了。
不得不说,黎叶虽然瘦小,但是却有那么一把子力气,比不上成年人,可劈柴火是没问题的。
这次因为黎叶处理伤口,有些耽搁,所以,饭煮得有些糊了。
而菜也是简单的青菜豆腐,没有油,只是加了点盐水煮的。
吃过饭之后,黎叶和老人一起去打水,他们那里没有接水管,只有打井里的水。
就在那条小路的第一个转弯的地方,向左手边走,有一面红砖砌的墙。
中间留了一道门,常年的潮湿,让红砖上带上了一层青灰色的苔癣,看上去破败不堪。
而地上也是铺满了碎石砖瓦,一不留神就可能摔倒。
而那口井便在这墙之后,黎叶他们平时用的水,都是从这里打的。
这口井是原先一户人家所打的,但自从他们家接了水管之后,这口井便被废弃了,还被扔了一些杂物。
后来,还是黎叶和老人为了节省到河边去打水的时间,在征得那家人的同意之后,把这口井买了下来,亲自动手疏通的。
同时为了防止路人摔下去,他们从河边搬来大块的鹅卵石,砌了一圈井沿。
可以说,这口井是黎叶和老人的心血。
但是今日,黎叶和老人一到那里,便发现有三个小孩,正站在井沿上对着井口撒尿。
这可是他们要喝的水!
老人“啊啊”地扑了上去,想要阻止他们,但是那些小孩子的身形十分灵活,从井沿上跳下来就想跑。
老人气不过,伸手去抓他们。
谁知,被一个小孩推,踩到一块滑腻腻的青石上,差点摔了一跤。
幸亏黎叶眼疾手快,一下子扶住老人,不然非把老人撞出个好歹来。
那几个小屁孩儿非但不道歉,还一边鼓掌一边大笑:“老哑巴捡了个小哑巴,老疯子养了个小疯子,一家子的疯子哑巴!”
黎叶还是面无表情,那群小孩只以为黎叶不敢惹他们,还跑过来对黎叶推推搡搡的。
即使黎叶用手把他们挥开了也不躲,还气势汹汹的冲上来要打黎叶。
谁知黎叶在扶老人站稳之后,却一下子抽出挂在水桶上的扁担,朝小孩打去。
那群熊孩子没有预料到,平日里任由他们打骂而从来不敢还手的小哑巴,居然突然动起手来。
一愣神中,那个带头的肥头大耳的小孩儿,一下子被黎叶抽中了屁股,霎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其他两个小孩见状,具是一愣。
但是黎叶以往懦弱的样子在他们心中仍然根深蒂固,所以他们依旧觉得黎叶软弱可欺。
另外两个熊孩子中,年岁大点的那个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小伙伴:“你个疯子,想挨打是不是?”
说着,捡起地上的半块巴掌大的砖头,就朝黎叶投掷过去。
黎叶反应不及,哑巴老人一下子扑上来,用右手一挡,那砖头正好砸中哑巴老人的手肘。
“啊!”哑巴老人一下子捂住手肘,痛呼一声,黎叶连忙查看哑巴老人的伤势。
毕竟那小孩力气不大,老人的手臂也并没有受多大伤害。
只不过老人为了打水方便而把袖子撸上去了,所以那砖头直接和血肉接触,伤口看着也挺吓人的。
不但红肿,擦伤处还有血液渗出。
黎叶霎时间就红了眼,提起扁担就朝动手的那小孩头部打去,被哑巴老人拦了一下,打在了那熊孩子手臂上。
哑巴老人知道黎叶生气了,连忙对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同时对着那三个熊孩子“啊呀”地叫唤,让他们快走。
那三个熊孩子知道事情大条了,任由他们欺负的哑巴也会打人了,哭着往外跑。
但是一开始挨打的那个熊孩子,因为一向是被家人宠溺的小霸王,连他亲姐姐教训他,他妈都会对他姐姐一顿乱骂,有时候还会打他姐姐。
这更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样子。
他觉得连哑巴都能欺负他了,影响他在其他伙伴心中的地位。
因此他在路过黎叶身边的时候,狠狠地推了黎叶一把,并且对着哑巴老人的小腿就是一脚。
这下,他彻底惹怒了黎叶。
黎叶强行扶着哑巴老人靠墙坐下,然后拿着扁担,冲着那个小混蛋打去。
这下,连最大的那个都被吓哭了,三人一路狂奔,向小区外跑去。
而黎叶紧追不舍,非要给这群小破孩一个教训不可。
当冲到小区门口时,听到孩子的叫声闻风赶来的大人和几个熊孩子撞了个正着。
“你个哑巴,在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