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女儿信札 > 32.爷爷的丧事(5)
    正月十八,凌晨五点半,我们就起床了。

    北方的冬天总是寒冷,院外一片漆黑,院内灯火通明。院子角落融化的积雪,结成了滑滑的冰。

    几个婶子已经过来了,忙活着开始做早饭。

    我们洗漱的时候,村庄的微信群里已经开始闹腾了,总管在群里开始喊人了。

    每年春节过后,村民大多数都出外务工了,有时候村里有什么事情,联系不到人,为了方便,我们村一年多前也建了微信群,村民们都加了进来。

    村里平常有什么事情,比如找人,社保缴费,防疫,退耕还林,婚丧嫁娶,农事,都方便在群里通知,也方便大家交流。村支书,村卫生所李医生也在群里,时常科普医疗小常识,举行量血压、老年病等义诊,极大的方便了村民。

    一会人来齐了,站在院子里,热汤面端上桌,家门自己舀起来就吃。吃完开上三辆电三轮,就浩浩荡荡出发了。等纸货挑回来,在院门外挂好,都已经是八点了。

    乱七八糟忙到十二点多,总管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大喝道:孝子出门接人,老魏家来了!我们孝子玄孙,一行七八个,拿着朴棍(哭丧棒)奔出门外,在大路边上跪成一列,迎接老魏家。

    所谓的老魏家,就是指我奶奶娘家的人。不论是红事还是白事,这老魏家,都是亲戚里面的头等的,上礼要写在最上面,安排坐席要坐在首席的正位,千万不能怠慢。怠慢了老魏家,被认为是失了礼数,要被乡亲们笑话。

    我抬头一看,来的是我舅爷,我奶奶的亲弟弟。老人家今年八十五了,身体还很硬朗,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来的,骑了二十里地。

    一行人迎了进去,老舅爷来到爷爷灵前,上香烧纸磕头叩拜。完了将老舅偏房,给老舅爷端茶倒水,准备饮食,一帮人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老舅爷还没有来的时候,大家就在说,舅爷来了估计要挑理。

    那一年奶奶去世了,舅爷来奔丧,就挑了一堆里。写了祭文,痛斥儿孙不孝,痛惜姐姐受苦,忆逝者顾今人,将我们家几人骂的狗血淋头,足足骂了一个多小时。

    舅爷这人,在他们那一代人里面,是读过书的,虽然文化不高,但是很讲规矩,很通道理,是个明白人。在他们那边,属于德高望重的人。以前还给人家当礼宾,丧事的时候被人家请去行礼,写的祭文全是古文,文辞流畅,有理有据。所以治丧方面,他是行家。这方面做得不合礼数,不和习俗,那里有纰漏,都瞒不过他。这次情况特殊,一切从简,从礼数上来说,或者从习俗上来说,不能面面俱到,难免疏漏。话说回来,老魏家为大,人家挑理我们啥都不敢说,老魏家来了就是要挑理,挑理很正常。

    怕啥偏来啥,老舅爷吃完饭,吸了根烟,脸色一变气呼呼的站在院子里,大喝道:孝子给我过来。

    大伯二叔不明所以,匆匆跑过去,舅爷劈头就问:你妈的老像呢?为啥灵位只摆你爸的像,不摆你妈的像?你们不知道吗?二叔翻箱倒柜去找,终于找来一副奶奶和六叔的大相框,摆在灵位上才算了事。

    舅爷挑起引路幡,站在灵堂前,让我们一众孝子跪倒。他拿过一张白纸,也不用打草稿,念起祭文。古文古韵,斥责儿孙不孝。念罢,焚文上香,带着我们行过礼,才作罢。

    忙完丧事,舅爷喊我进去,我们爷孙俩坐在沙发上,聊起家常。老舅爷说,他这些年,就是放心不下我,我和他一样,都是孤儿。他七岁丧父,我自小就丧父,由爷爷奶奶拉扯长大。这些年也没见过几回,听说一个人在外地闯荡,也不知道怎样?我告诉他老人家,我这几年过的还好,房子买在成*都了,孩子也快上小学了。他老人家听了,很高兴。

    说起这次丧事,舅爷有些生气,叹了口气心有不甘,感慨道当年奶奶的丧事办的风光,来奔丧的人山人海,花圈都摆到村口去了,就是亲朋好友献的锦帐都装了满满一大柜子。我知道他好面子,我们这家族这么多人,儿孙满堂,老姐夫丧事过得这么简单,是有些寒颤。在舅爷眼中,大伯和二叔,一辈子看似精明,实则是糊涂人,人和事都看不透,稀里糊涂过日子。身为舅舅,自己的这两个外甥什么样的秉性能为,那是一清二楚,五叔六叔不在了,大伯二叔不善交际,人面上玩不开,丧事能做成这样就不错了。

    说起三叔,舅爷也感慨不已。他问了我三叔的境况,说爷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三叔。三叔年亲的时候,跟着爷爷去山里放羊,有个小羊不小心掉到了一个地洞里,三叔怕被爷爷骂,就没啃声,自己跳下去救小羊,结果自己摔伤了腿。从山里回来的时候,虽然腿很痛,也没敢啃声,拉在后面慢慢走。爷爷回家好一会了,还不见三叔回来。奶奶放心不下,就扔下家务,下沟去找。在半路上找到三叔,三叔痛的额头冒汗,已经走不动了,奶奶把他背了回来。自那以后,三叔就落下了残疾,一条腿皮包骨头,比胳膊还细。爷爷在世时,每次说起,都后悔不已,说他耽搁了三叔。

    说起爷爷的往事,舅爷长叹几声。爷爷这一辈子,性如烈火,脾气大,直性子。这是实话,我小时候犯了错,爷爷要不是拿鞋底抽我,就是放羊的鞭子抽我,打起来下手可狠。舅爷给我讲爷爷去陕西做麦客,给人家割麦子,一个人一天割三亩,东家敬佩不已不让回来。有次国民党路过我们那里,爷爷溜进营地,偷了人家一杆枪,那可是闯了大祸。那时候爷爷才十六岁,就那样胆大包天。说爷爷wg时不怕批斗,站得笔直,就是不下跪。说起很多爷爷的往事,他们那一代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经历了太多历史变革,承受了太多苦难,走过的路太长太多,生命中的每一件都是故事。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老舅爷走的时候,我没去送他,我站在远处草垛后面,看着他骑上自行车远去,心里有些伤感。舅奶奶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如今八十多岁的舅爷,时常还要自己给自己做饭,这么大的年纪,可以想象生活之艰难。

    哎,为了生计,为了我的小家,远走他乡,身不由己,这些年偶尔回老家几次,来去匆匆,聚散匆匆,很多血缘亲人都不曾再见过,有些亲人也没见几次。爷爷奶奶走之前都没有能见最后一面,实为人生大憾。

    想起每次我离家时,爷爷都跟着我,送我到公路边上,站着陪着我,一直看着我上车。每次回来看爷爷,爷爷都想着我一个人在外面打工不容易,怕我饿肚子,走的时候非要塞给我点他辛辛苦苦从牙缝里省下的钱。想起这些点点滴滴,我都心痛不已,泪湿眼眶。

    我的亲舅爷,下次回来,我去看你。舅爷,你一定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