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云大师笑了,不是微笑而是仰头大笑,整个大殿上都是他的笑声。
似乎净逸和尚的问话让他觉得好笑,可周恒感受的却不是这样,那是带着失望和自嘲,有种无奈和惋惜在里面。
停止笑声,虚云大师看向净逸和尚。
“老衲是谁,自会有人证明,这个无需你来操心,今日既然是开坛讲经,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就是我当年问你师傅的那个问题,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你能否参透是何意?”
净逸和尚知道,现在他就是一个两难的抉择,要么就是承认眼前人是虚云大师,不过承认虚云大师的话,自己很大程度会被斥责或者更为严重的制裁。
如若不承认,生扛着皇帝会因为之前的册封而多有庇佑,一个君王不能出尔反尔,毕竟他这个主持是皇帝亲封的,总不至于自己打自己脸。
所以现在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只要不承认这一条就行,至于辩论这个他还真不服谁。
这句禅语,师父参悟一生,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尤其在他临行之前,似乎是回光返照,师父还起身特意跟他聊了。
想到师父穷极一生所参悟的那番示意,净逸和尚脸上顿时没了之前的那一丝紧张。
随即将僧袍的袖子朝上颠了颠,淡然地说道:
“贫僧认为,这句禅语的释意应该是,千条江河水中,能倒影出千轮明月。万里长空没有一片云,可看到万里苍穹浑然一青。说的是修禅还有佛法的品性,要心如止水,静若晴空。”
虚云大师微微颔首,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直接去否定,而是比较中肯地说道:
“如若是老衲在三十岁之前,或许也是如此参悟的,这确实是这句话的本意,心如止水,静若晴空,不知你是否还有别的参悟?”
净逸和尚微微摇头,这是他师父参悟的结果,穷极一生,想到的这些,净逸和尚并未在意,微微笑了一下,瞥了一眼周恒,还有在场的所有人。
“不知您是要什么参悟,难道这宝华寺中还有人给出更好的答案?或者说更加高深的参悟?”
虚云大师抬眸,看向眼中带着鄙夷的净逸和尚,倒是没有生气,反倒环顾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周恒身上。
“这禅语,你可有什么参悟?”
周恒一怔,心里暗想,这老和尚怎么出尔反尔,你不是过来解围的,怎么直接将皮球丢给自己了,这玩意谁知道你要说啥啊?
不过看向净逸和尚,见他似乎松了口气,仿佛让自己回答,他倒是安心了一样。
周恒生气了,这是真的没拿自己当回事儿,觉得自己是个大夫,啥也不懂是吧?
咱可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还有诗词经典都知晓一些,虽然是立刻回答,胡诌一下还是比较善于的,不然怎么骗患者治病,呸劝导患者治疗。
至于这句话,其实不难理解,又是月亮又是天空,这就是给你一个论述题,反正最后扣题要非常有哲理,很唬人就行。
稍微沉吟片刻,周恒抬起头,直接从蒲团上起身,毕竟坐着似乎就矮人一头,这气势上就弱了,周恒站定,所有人的目光落,自然而然在他的身上。
虚云大师倒是一脸的淡然,仿佛这里不过是个考问的课堂,等待弟子回答一般,鼓励道:
“无需在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月如佛性,千江则如众生,江不分大小,有水即有月;人不分高低,有人便有佛性。
佛性在人心,无所不在;就如月照江水,无所不映。任何一位众生,只要他有心学佛,他便会有佛性,任何一条江河,只要有了水,它就会有明月。
天空有云,云上是天。只要万里天空都无云,那么,万里天上便都是青天。天可看做是佛心,云则是物欲、是烦恼。烦恼、物欲尽去,则佛心本性自然显现。
如若用禅语来解释禅语,我倒是想到了一句话,心清水现月,意定天无云!”
原本只是想听周恒简单说说的虚云大师,听到周恒这番说词,顿时张开眼,眼中全是惊喜。
他其实也想看看,周恒是否有几分悟性,只是没想到这理解已经超越自己对佛性,还有佛心的理解。
是啊,心若不清何以有明月出现,意若不定云朵定然层出不穷。
这句话真正的禅意并非只是说有水就有月,有人就可以修佛,他还代表修佛的境界和心性。
净逸和尚更是脸上带着惊讶,看着虚云大师的表情就知晓,这样的话,从未问过周恒,所以今日他听到周恒的见解,也是极为意外,而周恒不过是想到什么,侃侃而谈,如此悟性他都有几分妒忌。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如此承认。
不说这些听禅的百姓,是否能参悟其中的内容,他身后的这些僧众,已经有很多都开始双手合十,尽力去记住刚刚周恒所说的话,这让他更加担心。
净逸和尚笑着摇摇头,盯着周恒,似乎对周恒的这番话,毫不在意一般。
“如若贫僧记得不错,这位周施主称呼您为师父,这问题如若是您来问,是否有失偏颇?”
虚云大师笑了,叹息一声看向净逸和尚。
“那就你来提问,如何?”
净逸和尚眯起眼,手中的佛珠不断捻动,可以看出来他在搜肠刮肚,不断思量该如何出这个题,一定是找一个最难的让周恒来解释。
周恒瞥了一眼虚云大师,他发现这个虚云大师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说他对自己有信心,整个人闭着眼睛,仿佛在蒲团上打瞌睡似得,不是假寐是真真的闭了眼。
这个发现让周恒一怔,一时间感觉自己今天这个感觉有些奇怪,原本见到虚云大师感觉是遭受围攻的时候,援军到了!
这来了才发现,这援军就是一个空壳子,啥事儿还要自己干,现在周恒就这个感觉,如同吞苍蝇了一般。
就在这是,净逸和尚捻着佛珠的手指突然一顿,瞬间张开眼。
这些围观的人,也集体竖起耳朵。
之前虚云大师那个问题,已经让众人大开眼界,这回不用介绍都知道,一定来了一个更难的,这样的金句要如何解析,着实吸引人。
只见净逸和尚看向周恒,眼中带着蔑视的目光,缓缓说道:
“别说还真是想到一句禅语,不知周施主是否能给诸位解析一下,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
周恒心里问候了净逸和尚祖祖辈辈,看着他如此样子,即便不为了虚云大师的名声和赏识,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上下五千年的各种知识,今天也不能认怂。
这句话,其实并没有多难理解,就跟鸡生蛋蛋生鸡,先有蛋还是先有鸡,这个纠结一个世纪的问题是一个道理。
就是说,这玩意根本是无解的,只要你说得很有道理,你就是道理。
毕竟哲学这玩意就是无理搅三分,你越无理,说得自己似乎很有理,那你就是有理他爹老有理。
周恒转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这个时候虽然不能让自己身上的衣衫无风而动,至少要气势上不输,双脚打开与肩同宽,看向净逸和尚缓缓说道。
“其意是一切法,本来是无法的,为了度众生,所以要假设种种法,来治众生种种的心病;如果众生心无病,则一切法本来无须假设。
佛法其实只有二门,一是入世,另一是出世。佛法入世是佛随众生之病而设教,所用的药方,可多至无量法门;出世则是众生随佛,乃是唯一无二之法门。
犹如鸡生蛋这个问题,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如若没有蛋,是不是就没有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