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接了几片雪花,朱瞻基的语气难免有些唏嘘:“你到了之后多多保重自己,万一真有什么事儿,记得以保命为主,剩下的事情都可以慢慢算后账,千万别跟在辽州时一样犯浑。”
杨少峰有些无奈的道:“万全右卫啊,那破地方能有什么事儿?我区区一个从九品的边市提举,想犯浑又能怎么样?瞧你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这顺天府的马价都涨了!”
无怪乎顺天府的马价上涨,实在是杨少峰这一次去万全右卫,杨家庄子的那些出身于燕山左卫的老兵油子们太过于担心。
对于杨家庄子的庄户们来说,自家的大少爷去边关,别管是去干啥了,反正都是有生命危险,必须得好好护着才行。
至于什么锦衣卫的保护还有边军的保护,或许在其他人看来已经是极为难得,而且是很严密的那种,可是燕山左卫出身的那些老兵油子不放心,总觉得没有自家庄子上的人更忠心更靠谱。
基于这一个论调,顺天府为数不多的良马被杨家庄子搜锣一空,就算顺天府因为靠着边关再加上东坝马场的关系并不缺马,良马的价格还是一下子就涨了上来。
不仅如此,许多老兵油子还将自己家里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战甲又翻了出来,精心打理之后又传给了庄子上的青壮,全是二十来岁的棒小伙子。
老兵油子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万一有个什么事儿,这五十个棒小伙子哪怕把自己的命扔在外面,也必须得保证杨大少爷的安全,最起码得让杨大少爷活着回来。
杨少峰气得直骂街。
哪有这种蠢货啊,自家的子侄就这么交给自己不说,还要让他们拿命来保证自己的安全——问题是万全右卫那个破地方能有什么危险?
更让杨少峰无奈的是,朱瞻基这个蠢货还打算调拨五百亲卫过来,如果不够的话,朱高炽和朱高煦也能调拨一些亲卫。
还有林羽这个蠢货,更是直接了当的把醉仙楼交给别人打理,然后自己要跟着一起去万全右卫的边市。
望着气得直骂街的杨少峰,骑在追风上的朱瞻基开口道:“你也别气了,虽然这次去万全右卫没升官,可是你这又不能单纯的以品级来论,对吧?再说了,你手里不是还有尚方剑和调兵的虎符么,这份待遇,你看看那些国公也比不过你吧?”
见杨少峰哼哼叽叽的不说话,朱瞻基又接着道:“你这次去万全右卫那边,打算从哪里入手?”
见朱瞻基说到了正事儿,杨少峰便嘿嘿笑了一声,指着地上白茫茫的雪道:“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这雪越大,对于草原来说就越危险,他们将之称为白灾。
我曾在书中见过,那些草原上的部落若是遇到了大雪而又没有办法抗过去的时候,部落里的老人就会背对着部落离开,走入茫茫的风雪中。
等到什么时候走不到了,这人也就死了。再然后,会有那些饿得眼睛发绿的狼来吃掉尸体,没什么肉的头颅会被大雪吹着满地滚。”
似乎被杨少峰形容的这种景象吓了一跳,朱瞻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那这次的大雪呢?鞑靼那边会怎么样?”
杨少峰拍了拍踏雪的脑袋,笑道:“我怎么知道,主要还是得看那些鞑靼人有没有遭灾了。如果遭了白灾,那他们的日子定然极难,边市的开放,无异于救了他们的命。
如果他们没有遭灾,那日子还能勉强过得下去,边市也就只能在他们手里赚些银子,顺便再坑他们一回。”
朱瞻基晃了晃脑袋:叹了一声道:“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是该盼着鞑靼人遭了灾好,还是盼着他们不遭灾好了。”
杨少峰嘿了一声道:“操心那么多干什么?易子而食这个词听过没有?我中原大地虽然说环境要比草原上好一些,可是饿殍遍地,易子而食,这些词是怎么来的?
真到了生死关头,吃不下自己家的孩子,就把孩子跟别人换了来吃,你想想那一个个孩童变成了锅里的一块肉,你什么感觉?”
咬了咬牙,杨少峰又接着道:“与其让我中原百姓遭受这种苦难,我管他们鞑靼人和瓦剌人去死?下十八层地狱我都认了!”
见朱瞻基沉默,杨少峰又接着道:“如果单独的从人性角度来说,我跟你,和那些腐儒其实都一样,都盼着鞑靼人不要遭灾的好,而且他们日子能过得下去,南下劫掠的可能也就小些。
但是从大明的利益角度出发,我却盼着他们遭灾,而且越严重越好,到时候边市的存在就能救他们一命,或许能收益利益,或许会收获那些鞑靼人的忠心。
如果从更长远的利益来考虑,我希望这些鞑靼人能彻底的融入大明,成为大明的一份子,然后为大明兴盛而努力。”
最好是流尽最后一滴血汗。
尽管杨少峰没有将最后面的这句话说出口,但是朱瞻基还是狐疑万分的道:“你会有这么好心?”
杨少峰拍了拍胸膛,朗声道:“我向来是个正人君子,江湖人称诚实小郎君,信誉可是有保障的很!”
呸了一声,朱瞻基指了指杨少峰身后的伊逍和白庚,冷笑道:“专坑自己学生的诚实小郎君?好生不要面皮!”
杨少峰冷哼一声,向着朱瞻基拱了拱手道:“所谓送行千里,终有一别。你也别送了,我这就去万全右卫,等回来了再打朝堂那些打算借刀杀人的禽兽们的脸!”
……
草原上的雪,与中原的雪是不同的。
中原的雪更像是多情的少女,细腻而温婉,一场场雪带给中原的是对于麦苗的保护,还有来年的丰收。
而对于草原来说,一场场的大雪粗犷而且狠辣,带来的除了对于草场的一部分恢复作用之外,剩下的往往只有死亡的灾难。
可是这个灾难也要看是对于什么人来说的。
对于普通的牧民来说,一场大雪往往意味着死亡,可是对于阿鲁台和那些头人们来说,大雪也就是雪而已,甚至还能增添几分冬猎的趣味。
除非雪太大了,大到能危胁整个部族的生死存亡。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这些部落的头人们才会合兵一处,冒着永远不能回草原的风险南下,妄图通过对大明百姓的杀戮和劫掠,来保证自己部族的繁衍。
幸好,永乐十三年末的这一场雪不算大,鞑靼部的生存没有任何危机,而且还有可能跟大明互开边市,这让阿鲁台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将手里的木头扔进火堆,阿鲁台端起酒杯,朗声道:“这一杯酒,我们先敬扯里帖木儿!要不是他跟明人谈好了边市的事情,只怕我们依然要在这个冬天苦熬!”
扯里帖木儿大喜,先是谢过了阿鲁台,然后才恭恭敬敬的接过了阿鲁台手里的酒杯一钦而尽——谁又不喜欢多听上司夸奖几句呢。
等到扯里帖木儿再次致谢之后,阿鲁台才笑眯眯的道:“互开了边市好啊,尽管开放的时间要晚一些,可是不管今年还是明年,我们的冬天都要好过很多,不用像以前一样苦熬了。”
大帐里的其他头人们哄然应是,接着便又闹哄哄的喝起了酒。
直到又喝了几轮,其他人都安静一些之后,阿鲁台才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扯里帖木儿:“消息已经确定下来了,这回前来主持边市的,正是当初与你商谈的那个杨状元。
关于这个人的消息,我已经大概知道了一些,但是我更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你和脱火台曾经和他真正的接触过,比其他人更有发言权。”
扯里帖木儿心中一紧,先是躬身行了个抚胸礼,然后才开口道:“太师呵,杨状元是个很复杂的人,他就像长生天降下来的智者,是一个充满了智慧的人。
可是有的时候,他又像是残暴的猛虎一般,眼中总是充满了攻击性,尽管他隐藏的很好。”
阿鲁台哈哈笑了笑,然后盯着扯里帖木儿道:“那他对于我们鞑靼人是怎么看的?你有没有试探过他?”
扯里帖木儿道:“睿智如太师,我确实曾经试探过他,而他的反应很有趣,似乎他对我们没有太多的敌意,而且很欢迎我们能和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大明人成为朋友,。
倒是谈起了明人所谓的交趾,也就是已经被灭国的安南时,他却恨不能立即杀光那些野猴子。”
阿鲁台再一次哈哈大笑几声,然后才对帐中的一众头人们道:“都听到了?这次的雪不算太大,可是我知道,你们这些部族里面肯定会有受影响的。
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去跟他进行边市的贸易吧,尽可能的获取那些能让我们度过白灾的东西,剩下的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想了想,阿鲁台又接着对扯里帖木儿道:“既然这次来的是那个杨状元,那此次边市的事情,便由你为主,其余的大小头人都听你的,有谁不服,你让他来找我说话。”
等扯里帖木儿致谢后,阿鲁台又接着道:“对了,你不是说他跟大明皇室的关系极好么,那就把前段时间得到的消息传给那个杨状元,这次就借着他的手,杀了瓦剌那帮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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