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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天意从来高难测2

    青儿静静地问道:“你从什么时候起怀疑我的?”

    莫若菲呵呵笑了,“你应该问,我是什么时候调查你的。我说过,你很聪明。你看出我对不弃的怜意,所以顺着这条线编故事。天底下有一个花不弃就行了,再来一个类似的妹妹,我消受不起。我又不是开救济馆的,天底下的穷人要自强,我就出钱出力出感情,我有这么大方?说起来也是你不晓得。不弃,她与众不同。你只看到了表面,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你放在我身边稳当些,免得害了她。”

    他回想起花不弃在马车上展露的车技,想起她喜滋滋地数金瓜子,想起天门关她自马上摔落下去的瞬间,眼里露出浅浅的温暖。

    青儿冷冷说道:“莫公子,你可知道你这张草药染出来的青脸配着你刚才的表情,再说着你对花不弃的疼爱有多狰狞?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一口咬死她呢。”

    莫若菲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迷倒了多少女人,到了这丫头嘴里咋就像青面獠牙似的?

    “说吧,你要怎么着?你把我扣在这里,你以为明月山庄会没有行动?”

    莫若菲耸了耸肩道:“柳明月要为薛家庄的人报仇,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这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除非她肯放下仇恨。还有两三个时辰内库就要开标了。她想找你,估计时间不够用。莫府上下因为我中毒倒下,戒备森严。你说,现在是找你重要,还是内库重要?”他眨了眨眼,忍不住得意,“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烟花信号已经放出去了。莫府的异常、明天我母亲出现在内库开标现场都说明你得手了。这种情况下,明月夫人再谨慎还是忍不住要出手的。”

    青儿看着他,莫若菲没有洗去药草,脸色青白却有种近乎妖孽的美。莫若菲十岁就接掌方圆钱庄,他的目的是什么?青儿心念数转,人惊跳起来,脱口说道:“你要放弃官银流通权?!”

    啪啪!莫若菲轻轻击掌,眼里露出赞赏。林玉泉猜不到的事,青儿猜中了。

    官银流通权拿到手里有三个好处:一是每年能从全国官银流通中抽取经手费;二是会有大笔官银留在钱庄周转产生利润;三是靠着皇家的招牌巩固钱庄的信誉。以大魏国每年的收入,官银流通产生的利润绝对不会超过二百万两。买官银流通权,主要是买块金字招牌。

    青儿好看的秀眉微蹙,小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精明。她一边分析思考,一边顺着思路说道:“你瞒着莫府所有人,让大家以为你中毒已深。爱子心切的莫夫人以哀兵之势对官银流通权势在必得,必然疯狂地提价。我们安排的人则和她竞价,你会在我们出到高价时放弃,叫明月山庄接下官银流通权,亏损几百万两银子。”

    莫若菲以全新的目光打量着青儿,别看她身材苗条纤细,脑子出奇地好用嘛。她的敏锐和观察力都很强。柳青芜十六岁主管了明月山庄,看来青儿也不比她姐姐差。

    他抄着手悠然说道:“你都说对了。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我猜,你们也绝不想要官银流通权。亏几百万两银子拿一年,这不是商人。你们打的主意也是把价抬高,然后叫方圆钱庄没有周转的银子,再收集银票上门挤兑,挤垮一个钱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此。没有了流水,钱庄如何周转?而且让莫府拿到了官银流通权,一年亏上几百万两银子,明年的莫府还有钱去争官银流通权吗?大伤元气之后会一年不如一年,最终垮掉。这比在内库拼抢官银流通权,慢慢叫方圆钱庄死掉来得更快,我当然要放弃。”

    青儿紧握住铁栅栏,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她盯着莫若菲漂亮的眼睛一字字说:“不,你的计划远不止此。我明白了,七王爷明里答应了明月山庄,暗中却和你通了消息。是他点醒了你,给你吃了定心丸,让你放弃!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为了防止明月山庄向莫府复仇,要借机灭了明月山庄对吗?!”

    莫若菲笑容僵住,眼底闪过一丝狼狈。青儿清澈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他,他隔着铁栅栏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脸颊,戾气爆出,“难不成让我看着柳明月报复我母亲?你们休想动她!”

    青儿突然出脚,结结实实地踢中了莫若菲的要害。莫若菲痛得手一松,青儿退开几步冷笑道:“莫公子,你别忘了,我是会武之人。没事别乱摸女孩的脸,会出事的。”

    明明被关在石室之中,她却像是自由身,看笼子里的莫若菲表演。

    莫若菲痛得弯下了腰,半晌才缓过气来。他咬着牙道:“我他妈还没有娶老婆生儿子呢!”

    “哈哈!”青儿大笑出声,讥讽地说道,“莫公子,你来就是为了和我分析这一仗的排兵布阵,展示自己的了不起吗?我是败在你手中,可不是你的谋略有多好,一是松柏林里你伏有高手,二是我武功不如你罢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不说,我也知道。柳明月十三年前建明月山庄,对外说你们是她的女儿,其实你们是她的徒弟。青儿,我该叫你一声青妍姑娘才对!很不巧,莫府和飞云堡的情报网联手查出了一件事。你可想知道你的父母在哪儿?是生是死?想不想知道你怎么被柳明月收养?哈哈!”莫若菲说完大笑着离开。

    青儿眼中的讥讽和冷漠终于崩溃,她扑到铁栅栏前大呼道:“莫若菲,你回来!你告诉我!”

    正要拾阶而上的莫若菲回过头,轻佻地说道:“把少爷侍候好了,就告诉你!”

    他得意地耸耸肩,轻快地离开。身后传来青儿的哭声,莫若菲“哼”了声想,敢踢少爷我,哭也赔不起!

    出了宗祠,莫若菲悄悄潜入树林。照七王爷的意思,要知道明月山庄的秘密,就得从柳青芜和柳青妍两姐妹身上打开缺口。他最后的话能否瓦解青儿对柳明月的忠心,他并无把握。

    远处传来更鼓声。他加快了脚步,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回。目光一闪,莫若菲的身形蓦然拔高,贴着树一掠而上。

    这里离花不弃住的凌波馆不远,另一侧松柏林就在凌波馆背后。他看到一条身影从凌波馆闪出,轻车熟路地往母亲住的院子方向去了。天上无月,有满天星辰,淡淡星光照在那人的脸上。远远地,还能看到莫伯和巡府的护卫攀谈几句。如果不是他从凌波馆出来时东张西望的样子,莫若菲也不会起疑。

    他皱紧了眉头,心里一紧,难道是母亲她……莫若菲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

    天意让他将计就计,在内库之争中能立于不败之地,天意也叫他算漏了母亲对薛菲的仇恨。难道母亲因为他中毒无救,竟对花不弃下手了?他用尽全力往凌波馆狂奔而去,这一刻,内库、明月山庄被他通通抛到了脑后,心里只有恐慌和害怕。

    今晚的凌波馆给他一个感觉,安静,静得可怕。

    灯光犹在,却感觉不到人气。

    莫若菲飞快地冲进花不弃房间,手足冰凉。

    满地都是喷出的鲜血,床上、地上、书桌上。花不弃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直扑到书桌前。她手里拿着一盏兔儿灯,人事不省。

    莫若菲抱起她,顾不得探她的鼻息,飞快地向自己住的院子跑去。只有林家兄妹,才能救得她一命。

    臂弯略沉,花不弃没有半点儿动静。莫若菲听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对花不弃不仅仅是利用,不仅仅是怜惜,他和她之间仿佛有种奇怪的联系。他的第六感告诉自己,花不弃身上一定有他漏掉的重要东西。

    仅存的理智让他绕开了护卫,悄无声息地回到院子里。莫若菲一脚踹开林玉泉住的厢房大门,低吼道:“林兄,救人!”

    被惊醒的林玉泉翻身从床上爬起,点燃了灯。多年养成的行医经验让他没有多问一句话,熟练地翻开药箱,拈起一枚金针刺了下去。

    花不弃头上、身上的金针越插越多,足足一盏茶工夫,林玉泉才停住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急声问道:“不弃怎么了?”

    莫若菲心念一转,说道:“我去安排一些事情,不巧看到有黑影自凌波馆翻出,跑去一瞧,就看到不弃躺在血泊中。她究竟是怎么了?”

    林玉泉拔出一根金针,针尖带起一滴血珠。他倒了碗水,把金针放入,血一入水中,化为青碧色。他脸色灰白,人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说道:“好厉害的毒!迟上片刻,你见到的就是不弃的尸体。”

    “她可有救?”

    林玉泉突然浑身发抖,哆嗦道:“这下怎么办?王爷怪罪下来怎么办?完了,全完了。”

    莫若菲暴戾地拎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我是问她还有没有救?!”

    林玉泉苍白着脸看着他,机械地摇了摇头,“有解药也迟了。金针截脉最多护她胸口一口气,几个时辰后,这口气就散了。”

    莫若菲倒吸了口凉气,喉间发干,顺手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一气灌了下去。脑袋像是团糨糊,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他呆呆地看着花不弃,那双明亮得像钻石的眼睛再不会睁开了?她再也不会和他斗嘴了?

    “怎么办?”

    两人同时问出这个问题,呆滞地看着对方。

    冷汗从林玉泉额间沁出,花不弃是药灵庄讨好七王爷的棋子,是药灵庄能和莫府分利的筹码。她死在莫府,自己人在莫府救不得,七王爷一怒之下会不会怪罪药灵庄?药灵庄还敢妄称医术高明吗?将来还有出头之日吗?

    莫若菲想的却是如果被七王爷查出真相,莫府将会面临如何下场?

    活了两世,莫若菲的心态早已不是这副皮囊下的十八岁少年所能有的。心痛之后,他恢复了理智,再舍不得这丫头,她也比不上莫府全族人的性命。

    “定是暗害我的人下的手!”

    “定是暗害莫公子的人下的手!”

    两人又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相视一眼,彼此明白从此是一条船上的人。

    暗害莫若菲的人今晚再探虚实,为了防止莫府因花不弃和七王府有瓜葛,干脆连她一并下了毒。这就是两个人心意相通的想法。

    只有这样,七王爷才不会迁怒莫府和药灵庄,他只会全力对付下毒的人。他俩并不知道,这一想法和莫夫人不谋而合了。

    为了明天的计划,为了不让七王爷对莫府有丝毫怀疑,当务之急是必须将花不弃送回凌波馆,明天让别的人发现她的尸体。

    林玉泉迅速动手拔出了花不弃身上所有的金针,莫若菲一咬牙,抱起花不弃重新闪进了夜色中。

    他小心将花不弃放回到书桌上趴着,那盏兔儿灯上已沾上了血迹,莫若菲将它重新放进花不弃的手中,“不弃,别怪我。你喜欢它,年年我会烧化给你。”

    说完这句话,莫若菲感觉脸上一凉,他反手一擦,竟然是泪。多少年了,他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为什么现在会无声无息地淌下来?已经是黎明前最后一段黑暗时光,他没有时间感伤。莫若菲深吸一口气,环顾室内,确定没有踩到花不弃吐出的血,转身就走。

    这时花不弃的睫毛一动,睁开了一线,朦胧中她看到了莫若菲。

    花不弃张了张嘴,喉咙里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莫若菲就这样离开了。

    原来,他没有中毒。花不弃轻笑,真好。

    她无力地趴在书桌上,往事点点滴滴向心田汇集。初见莫若菲时的惊艳,恨不得用一个烤红薯勾引他。再见莫若菲,从狐狸骂到衣冠禽兽。尘封已久的记忆被他一句我曾经带过的徒弟轻轻打开,惊惧恐慌终于还是因他回马来救时化成了悲伤。

    那一世,她松开他的腰往山崖下坠落时,看到他回头瞬间的脸。

    这一刻,她看到了他的背影,她真想告诉他她是谁,却连一声山哥都喊不出来。

    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他和她相见不相识,不是同路人。

    花不弃缓慢地转动着眼珠,手里还握着兔儿灯。

    她的莲衣客,她的大侠。她真想再看他一眼啊,那张眉目硬朗的脸,那双藏尽忍耐和无奈的深沉眼睛。在这间屋子里,他蒙着面巾化身莲衣客给她端药,他决绝地离开,像片雪花飘落在黑暗里,她在廊下只看到一片悲伤。兔儿灯孤零零地挂在老梅树枝头,像他的心,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

    “不弃,来年愿你平安喜乐。”

    她仿佛听到了陈煜在轻声对她说话。花不弃心口一痛,血喷在手上,她定定地瞧着兔儿灯,嘴唇微动,勾起一抹笑来。

    今晚的莫府注定不会太平。

    院内森严的戒备并没有吓退前来打探消息的人。先是外院一角起了火,紧接着竟有人直接用了火箭直射进内院,引发小骚乱。数条黑影几乎从各个方向潜进莫府,内院之中隐约听见有刀兵之声。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莫府像一张四脚不平整的桌子,按下一端,另一边就翘起来。

    云琅在这个时候回到了莫府。他与莫若菲一样,都知道青儿和柳青芜的关系,第一时间找到了陈煜。世子陈煜仿佛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似的,告诉他不用担心,明天之后定会有解药奉上。疑虑重重的云琅回到莫府后,听说莫若菲此时正在由林家兄妹诊治,可保三天性命,不由得松了口气。

    天上没有月,漫天星辰黯淡无光。

    不管怎样,莫若菲无事自然是最好。他想不明白的事也许明天就真相大白了,云琅宽了心。花不弃今晚肯定也没睡好,她会在等着自己的消息吗?

    想到这里,云琅毫不迟疑地走向凌波馆。

    院门虚掩,云琅大大咧咧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忍冬,灵姑!”云琅喊了声,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远处传来隐约的呼喊声,莫府护卫又发现有人侵入。云琅警觉起来,手已拔出靴间匕首。他望着花不弃的房间眼皮跳了跳,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房门被他一脚踢开的同时,他手中的匕首叮当落地。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趴在书桌上的花不弃似睡着了般地安静。

    “不弃?”云琅小声喊了她一声,两步跨了过去,将花不弃的头扶了起来。

    她的脸苍白中泛着青,嘴角有凝固的血迹。莫若菲中毒的时候云琅着急,此时看到花不弃生死未卜,他有种想哭的感觉。

    “不弃,不弃!”他着急地拍了拍她的脸,手指搁在她的颈间试探。他的心跳得太急,急得他感觉不到花不弃的脉搏。云琅抄住花不弃的腿弯将她抱起来往外走。

    “云大哥,放我下来啊。”

    细若游丝的声音传进耳朵,云琅低头一看,花不弃睁开了眼睛。他的心情由悲至喜,再由喜化悲,哄孩子似的说道:“不弃,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你忍着,回头我买糖给你吃。”

    花不弃仰面躺在他怀里觉得难受。云琅的脸哭也似的难看,花不弃嘴一咧笑了,“云大哥,我想和你说会儿话呢。天就快亮了吧?我活不到天亮。”

    云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瞪着花不弃吼道:“胡说!”

    “下毒的人说过的。放我下来啊,我难受,胸口闷得很。”花不弃轻咳了一声,咳出一口血,胸口的郁结散了些,舒服多了。

    那口血喷出,屋里飘起一股带着恶臭的腥气。屋里的血都是她吐的吗?云琅的腿一软,抱着花不弃缓缓滑坐在了地上。他心里明镜似的,花不弃中毒已深,救不回来了。莫若菲有三天的时间,可是花不弃没时间了。他用衣袖拭去花不弃嘴唇上的血渍,柔声说道:“不弃,谁下的毒,你告诉云大哥,我这就找他拿解药救你。他要不给,我打到他给。”

    花不弃呵呵笑了,知道云琅也发现救不了她了。她没有回答云琅的问题,轻声说:“云大哥,出药灵庄往东走,有片乱坟岗。半山上有棵枯死的树,树下埋着九叔和阿黄。你送我去好不好?”

    云琅心里一紧,硬邦邦地说:“不好。”

    “云大哥,你答应我啊!我想和九叔还有阿黄在一起。”花不弃扯着他的衣裳轻轻摇晃着,满脸求恳之意。

    云琅没有回答,他仿佛已看到了那片乱坟岗,那棵枯死的树,以及树下的小坟包。不,他不要花不弃死。他低声哄着她说:“这世间有很多神奇的东西。不弃,你没进过江湖不明白。有的人明明马上就要死了,可是拿到了解药就好了。真的,我不骗你。你告诉我是谁下的毒,我去找他。你别乱想,有了解药你就不会死了。”

    花不弃的回答是一口鲜血喷在了他的衣襟上。她闭上了眼睛,又努力地睁开,眨了眨,似乎在告诉他,你看,真的不行了。

    她的脸比初见他时瘦了很多。花不弃靠在他怀里,他从来没有觉得她的肤色白皙。一口又一口的鲜血仿佛把她身体里的血色吐尽了,只余一种惨白的颜色。那双眼睛明亮得能照亮屋里的黑暗,如水晶似宝石,焕发出异样的光来。

    是回光返照吗?云琅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她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就去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终于埋在花不弃的颈边哭了起来。

    “云琅,真对不住你。”花不弃的精神突然间变得好了,说话也利索起来。她想起那年的雪天,云琅一掌打死阿黄的时候,又想起他钻狗洞时咬牙切齿的样子,便笑出了声,“其实啊,我就是胆小了点儿,当时我真想一棍子打死你给阿黄报仇呢。”

    “对不起。”

    “没有呢,你也不知道啊。我一直骂你小贼呢,其实你和阿黄一样,对我真好。云大哥,你别怪我,他来红树庄给我送鸡腿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他。我本来活不到现在的,他在天门关救了我,在南下坊又替我挡了一箭。当时我的心跳得真快,那么冷的棉衣穿在身上都不觉得冷了。我就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他了,心里容不下别人了。”

    “只要你能活下去,喜欢谁都好。”云琅低声说道,手抱紧了她。似乎远了,就感觉不到生命在她身上燃烧的热度。

    花不弃颤抖着手去拉颈中的铜钱,手酸软无力,在颈边挠了半天,最终只按到那枚铜钱,再也抬不上去。

    她脸上露出一股妩媚,像夜色中绽放的白色香花,让云琅惊艳。他替她拿出铜钱,看到那枚莲花铜钱,他突然有了冲动,“他在哪儿?我去找他来!”

    心头一股热血涌现,云琅想满足花不弃所有的要求。

    他,会来看她的。在没有人打扰的时候,他会来看她,告诉她,他是她的莲衣客。

    花不弃微微一笑道:“他会来看我的,会一个人悄悄地和我说话。要是我能穿着白色的婚纱嫁给他就好了,穿婚纱的新娘子可美了。”

    只有丧服才会是全白的,她糊涂了,她就快要死了。云琅心里想着,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他摇了摇花不弃,哽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傻丫头,新娘子都会穿大红的喜服,你以后也会的。姑姑出嫁的时候,用了四丈阔的红锦缎,用金线和宝石绣了凤。你喜欢,我找苏州最好的绣娘做给你穿。”

    “莫夫人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花不弃轻叹了口气。

    她想起前世那些穿旗袍的新娘子,旗袍上用金线绣了团花,喜气洋洋。山哥曾经对她说,她身材好,穿旗袍肯定也好看。那是想起让她去山里骗婚时说的。山里很冷,山哥给她买了件大红的羽绒服,她还是冷得直吸鼻涕。莫夫人是个可怜的女人,也是山哥这世慈爱的母亲。山哥带大了她,原来这一世是要回报给他的。

    花不弃的心思渐渐飘远。如果再转世,她会不会投胎到一个正常的好人家?有慈祥的母亲,有爱她的父亲。她可以背着小书包去上学,结识同学,然后长大。读完高中,读大学,读完大学找到一份工作。在大城市里买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和一个男孩子谈恋爱、结婚、生小孩。

    云琅看到花不弃的双眼由明亮转为涣散。她似看着他,眼瞳里的光在渐渐地黯寂。身上有只小耗子在乱窜,他怎么也抓不着。云琅的心一阵又一阵地紧,慌乱地摇晃着她,喊她的名字。

    一股风从门口卷了进来。云琅抬头一看,屋子里已多了个蒙着面巾的黑衣人。他搂紧了花不弃,随手从地上捡起了掉落的匕首,警惕地盯着来人。

    “想让她活,就收起你的匕首。”海伯不容置疑地说道,瞧也未瞧云琅手里的匕首,蹲下身体说,“不弃,是我。”

    他的声音拉回了花不弃的神志。她看不到海伯的脸,听出了他的声音。花不弃像看到亲人似的委屈,用尽力气只挤出个笑容,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别怕,你不会死。”海伯说完,握住她的手腕切着脉。片刻,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慎重地打开,里面放着一颗珍珠色的丸药。他捏开花不弃的嘴,将那颗丸药挤破,清亮的液体带着股莲花的清香,喂进花不弃的喉间。

    “这是解药?!”云琅惊喜交加。

    只见花不弃头一歪,手轻飘飘地垂落。云琅瞧得分明,手按上她的颈侧,没有半点儿动静。花不弃死了?她就这样死了?他悲怆地挥手向海伯刺去,怒吼道:“你说你能救她的!你给她吃的是什么?!”

    海伯略一侧身躲开。云琅没有再出手,抱着花不弃放声大哭。

    “噤声!少堡主,她没有死,静下心听我说。”海伯严厉地说道。窗户纸上已经染上一层灰白色,天已经快亮了,他没有时间做更多的解释,“现在老夫能保她不死,但她身上的毒在望京城解不了。她身份特殊,若是有人知道她不死,她将来的下场会比死更凄惨。”

    云琅反应过来,“你是说要悄悄带不弃去解毒?要我瞒过所有的人?为什么?你可知道七王爷要是听到不弃的死讯,会给莫府带来多大的风波?你究竟是何人?!你能救她为什么不早点儿来?!”

    “我是能救她之人。”海伯冷笑道,“少堡主,你以为不弃今晚才中的毒吗?她已经中毒很久了。今晚下得分量更重,要她立刻死去罢了。此事错综复杂,我没时间再向你解释。你若真心待她好,就记住老夫的话。不弃要尽快下葬,老夫自会带她离开。莫少爷不也中了暗算?七王爷未必迁怒莫府。老夫言尽于此,你瞧着办吧。”

    窗户纸又白了两分,晨曦初现,海伯怜惜地看了一眼花不弃,转身就走。

    云琅脑袋乱成一锅粥。花不弃中毒很久了?是谁?谁下的毒?这个神秘老人又是谁?为什么要他瞒过所有人,为什么她不死下场会更凄惨?

    他抱着花不弃,呆呆地坐着思考着。不知不觉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云琅还是没想明白。

    “啊——”房门口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灵姑浑身发抖,瘫坐在地上。尖叫声是忍冬发出来的,小丫头被房里的血迹吓坏了。

    云琅木然地看过去,语气淡漠,“昨晚凌波馆发生了什么事?”

    灵姑连滚带爬地进了屋,哭道:“表少爷,奴婢不知道啊。莫伯送小姐回来时她还好好的,只说困了要睡。奴婢侍候她睡了这才离开的。一夜好睡,醒了太阳都出来了。小姐怎么了?”

    云琅淡淡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忍冬颤声回道:“近巳时了。”

    内库已经封门开标了。云琅静静地说道:“去通知少爷,小姐中毒身亡了。问他是现在报知王府还是等内库招标完毕再报?灵姑你去,不要声张,一切由少爷做主。”

    灵姑“哎”了声,心里慌张,出门又绊了一跤。她爬起来,提起裙子就跑。

    云琅抱着花不弃站起来,在地上坐了一夜,腿上酸麻,身体摇晃了下。

    忍冬见状,大哭道:“表少爷,你别太难过了。”

    难过?真正让他难过的是什么?他看到书桌上那只染血的兔儿灯,心里又是一阵愤怒。

    云琅眼中透着冷意,轻蔑地弯了弯嘴角。他低下头轻声对花不弃说:“不弃,你还会回来吗?”

    花不弃没有半点儿知觉。云琅叹了口气,抱着她出了房门,吩咐道:“这里的一切都不要动,王府会来人察看的。”

    将花不弃放在忍冬的床上,云琅握住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说道:“打盆水来。”

    忍冬拧来热毛巾,云琅专注地给花不弃擦干净脸、手。他从花不弃脖子上解下了那枚莲花铜钱,轻声说道:“我曾经说过让你扔掉他的铜钱,你不肯。我替你还给他。”

    他握紧了铜钱,站起身说道:“给小姐换身干净衣裳,沾血的衣裳不要扔了。”

    云琅出了房门,眯缝着眼睛看向蓝天。

    蔚蓝天空中高高飘着几只纸鸢。院子里的茶花开得正艳,桃花开得正夭,粉红、粉白的花间有鸟雀跳跃轻鸣。和花不弃一起扎孔明灯恍如就在昨天,云琅想起花不弃当时的虚弱,露出了惨笑。她不是病了,是已经中毒了。

    可是她不说。她知道是谁下的毒,却不说。

    她要保护谁?是她喜欢的莲衣客吗?亏他还热心地让莲衣客去看她。

    他早就该想到,花不弃怎么会认识那个神秘的独行侠,明明是莲衣客有意接近她。

    花不弃不肯说的人,有能力在戒备森严的莫府出入自如的人。云琅握住手里的铜钱,心里酸苦,恨意顿生。

    花不弃,这就是你喜欢的人?我一定会杀了他。云琅在心里暗暗说道。

    院门口传来脚步声。云琅一看,吃惊地喊道:“表哥?!”

    莫若菲已洗去脸上的药汁,带着灵姑匆匆走来。他穿着一件白色绣花的袍子,俊美如玉。他脚步轻快,看不出半点儿中过毒的迹象。

    “阿琅,不弃怎么突然就死了?!她人在哪儿?”莫若菲蹙紧了眉,沉着脸问道。

    “表哥,你没有中毒?”云琅呆呆地问道。

    莫若菲匆匆回道:“说来话长,不弃在哪儿?”

    他没有中毒。云琅突然怒了,扭住莫若菲的衣襟嘶声喊道:“如果不是替你找解药,我怎么会离开?我如果不离开,怎么会让莲衣客潜进府中对不弃下毒?!”

    莲衣客潜进府中对花不弃下毒?莫若菲眉毛一扬,神情严峻起来,“阿琅,你冷静点儿。你就算留在府中,难不成你先知先觉,会在凌波馆里守她一夜?你怎么知道是莲衣客下的毒?”

    是啊,就算他在,又怎么可能事先知道在这里守一晚呢?云琅无力地松开手,悲愤地说:“是他!我知道是他!我会杀了他!”

    突然冒出的莲衣客让莫若菲心情复杂。背黑锅的人是莲衣客。此人行踪诡秘,来去无踪,江湖中都无人知晓他的身份。让他来扛杀花不弃的罪责是否可行呢?他冷声道:“阿琅,我先去瞧不弃,莲衣客的事回头再说。”

    云琅重重地点头,指了下忍冬的房间。

    莫若菲推开房门,脚步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

    “公子!”忍冬一见莫若菲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花不弃平静地躺在床上,忍冬已给她换了一身衣裙。她脸上的血迹已被擦拭干净,脸色如纸,蒙着层淡淡的青灰。

    远远地看了她一眼,莫若菲的脚再也迈不过去。他离开凌波馆后就再也没有睡着,从来没有过的焦躁不安,从来没有过的惊慌失措。看着天慢慢亮了,看着阳光照进屋子里来,凌波馆迟迟没有动静,他在房中如坐针毡。终于见灵姑慌乱地来报讯,确认花不弃已死后,莫若菲似乎松了口气。

    然而此时,再看到躺在床上的花不弃,他的血直涌上头顶。他听到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他突然想起了从莫少爷身体里醒过来的时候,他茫然地看着陌生的身体,茫然地看着陌生的环境。府中众人的簇拥中,孤独得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为什么花不弃死了,他又有了那种孤独的感觉?她不会是她,不会是那个跟着他讨生活的小不点儿。难道过了十几年,他还忘不了前尘往事?不,他是莫若菲,是望京莫家的家主,是莫家的大少爷!莫若菲狠狠地转开头,不敢再看花不弃一眼。他心里暗暗向花不弃说对不起。母亲杀了她,他也只能选择保护母亲。

    莫若菲转过身道:“灵姑,吩咐莫伯赶紧购置棺木布置灵堂,对外则说小姐突发急病过世了。”

    云琅望着他道:“不等七王爷示下?”

    “皇上没有下旨册封不弃,在外人眼中,她还是莫府的小姐。后事也只能在莫府办。”莫若菲又道,“我这就去会馆禀报七王爷。阿琅,有人对我下毒,我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个中缘由回头再说。不弃的后事你先照料着。”

    他匆忙地来,又匆忙地离开。云琅望着他的背影,消化着莫若菲没有中毒的事实。看来七王爷和世子都知道他没有中毒。这场戏是演给明月山庄看的吗?云琅明白了莫若菲的意思。然而花不弃呢?在这场内库利益之争中,她就成了牺牲品吗?莲衣客为什么要对花不弃下手?他难道也是明月山庄的人,借机要挑拨莫府和七王府的关系吗?

    云琅想得头痛。

    灵姑眼瞅着云琅满眼血丝,衣襟染血,失魂落魄地站在廊下,心一软说道:“表少爷,小姐已经去了,你千万保重身体。去换件衣裳可好?”

    云琅低头一看,胸前的血迹已经干涸,凝结成紫褐色的花。他想起黑衣蒙面老人的嘱咐,摇了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灵姑、忍冬,你去找莫伯,把灵堂搭起来。消息传出去,晚些时候,府里会来人吊唁。”

    他说着进了屋,坐在床前握住了花不弃的手。

    二婢抹了把泪,转身去找莫伯。

    云琅这才低声说道:“不弃,我脑中乱得很。表哥没有中毒,他让我感觉怪怪的。平时他那么疼你,为什么今天看到你身亡连床边都没挨一下?他也不问你是怎么中的毒。看到你躺在忍冬的房间,他也没觉得奇怪。就好像他知道你房里躺不住人似的。还有,他似乎比我还着急购置棺木搭设灵堂。不弃,你也怪怪的。今天来的蒙面老者和你很熟悉,你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你认识莲衣客,还认识蒙面老人。你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他轻轻拂开垂在花不弃脸颊旁的一绺发丝,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温柔地说道:“只要你能活着就好。你不告诉我总有你的理由。我过了年才满十七岁,我的力量还小。将来,我会变得强大,再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他握着花不弃的手,安静地陪着她。春阳照进来,在地上印下温和的光。云琅的心已经平静下来,只要花不弃能活下去就好。

    隔了两个时辰,莫伯亲自领着一群下人来了凌波馆。他恭敬地对云琅说道:“表少爷,前厅灵堂已经搭好,老奴来请小姐。”

    他和前来的下人都已经换上了麻衣。灵姑眼里噙着泪,和忍冬捧着给花不弃准备的寿衣和首饰,默默地站在门口。

    花不弃的手冰凉而柔软,云琅舍不得放开。他转念又想,如果时间长了,花不弃身体仍不僵硬岂非要惹人怀疑?他马上站起了身。他一夜未睡,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看上去憔悴不堪。不用再装,就能看出他的伤心。

    莫伯叹了口气,拿过一根白色的布条帮他系在了腰间,低声道:“表少爷,别太伤心了。当心自己的身体。”

    云琅回转身,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半个时辰后,灵姑开了门,哽咽着说:“奴婢已替小姐收拾妥当。”

    莫伯招了招手,四名身强力壮的小厮抬来了一乘软轿。

    “不必了。”云琅说着走进了屋。

    花不弃已换上了全新的衣裳,头发梳得又光又滑。青灰的脸色被厚厚的脂粉盖住,嫣红的胭脂自脸颊晕开。看不出中毒的迹象,她只是睡着了。

    云琅俯身抱起她,淡淡地说道:“我抱她过去。”

    花不弃的手无力地垂下,风吹得袍袖轻轻飘起。云琅走得很慢,仿佛这是他抱着花不弃走的最后一程路。

    前厅大堂一片素白,灵幡飘扬。所有的仆役都换上了麻衣。一群人跪在堂前,见云琅抱着花不弃进来,哭声顿起。

    大户人家往往会请一些哭灵人来府中哭丧。云琅知道台阶下跪着的这些人就是哭灵人,他忍不住心酸。如果花不弃真的去世,肯真心为她落泪的又有几人?

    重重白色的帷帐之后摆放着一口棺材。上等的紫檀木,泛着紫得发黑的光,厚重结实。云琅轻轻放下花不弃,拿过一个蒲团,盘膝坐在了棺材旁。他平静地对莫伯说道:“我在这里陪她。”

    莫伯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帷帐围住了一块小天地,云琅转头看着棺材,嘴角溢出了一丝笑容。从现在起到花不弃下葬,他会一直守着她,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