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无处安放的婚姻 > 第四章 婚前
    第四章 婚前(本章免费)

    再说陆枫这里。

    邮件发出之后,他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儿似的,默默地坐在操场边。他觉得很担心,万一谈笑不答应怎么办?按道理不应该不答应,因为本来就是谈笑提议的嘛!可是,他是男人,怎么能算谈笑提议的?应该是他提议,等着谈笑的答复。那这样的话谈笑会不会不答应呢?陆枫完全陷于自说自话的境地,数着操场上一一跑过的士兵,按照奇偶数的方式,算着谈笑能不能答应。

    三排长拖着沙袋跑过来,在他面前小步原地跑。陆枫托着腮帮子没理他。看了一会儿,不耐烦地拨开他,“让开,让开!耽误我数数!”

    “副营长,你数什么呢?这么专心!我帮你数。”三排长虽然老成,终究是年轻人。他好奇地看着陆枫,副营长不对啊,怎么看起来像换了个人似的。

    陆枫又推开他,斜眼看了他一眼,“就你?歇歇吧!我说你们排那个神枪手怎么那么……那么不开窍啊!师部问他要不要去上边,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三排长憨憨一笑,“他是咱们的……那个……想家了,就回来呗。”

    陆枫眯着眼看看他,然后叉着腰仔细研究了一下三排长的表情——憨笑里透着一丝狡诈,还有些许讨好。陆枫终于开心地笑起来,指着三排长笑得见牙不见眼,“好你小子啊!什么时候学会巴结了?”

    他突然攻击三排长的肩膀,被三排长机灵地闪开,笑呵呵地说:“副营长,听说送过来一面锦旗呢,挂哪儿了?”

    “活动室里,刚挂上。”

    “那……那我去看看啊!”

    “嗯。”陆枫还想再说什么,一抬头,人已经没影儿了,“切,看急成那猴样儿,没出息!”一边骂,一边坐下来。想继续数自己还没数完的奇偶数,操场上已经人影寥寥。最后的几支队伍已经拉着歌儿离开。陆枫想了想,最后是奇数还是偶数呢?

    好像没记住啊!

    那谈笑是答应还是拒绝呢?

    唉,这个三排长,竟然坏了他的大事!

    陆枫拍拍屁股站起来,肚子里已经咕噜噜地唱起了空城计。

    “说好了不关心你,怎么竟牵肠挂肚?”

    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话,陆枫觉得应该是句歌词。

    晚上吃完饭,到了规定的时间,陆枫坐在自己的电脑前。犹豫了半天,他才输入自己的用户名和密码。看着那个似乎无止境的“loading……”,他觉得最好死机,有种关机逃跑的冲动!

    谈笑的回复安然地躺在信箱里,黑色的等待阅读的字体,看起来就像是弯弯的眉毛,喜洋洋的。

    “好的。”

    虽然不多,但是足够了。

    陆枫长出一口气,十指如飞,“如果你没意见,婚事我来安排吧。”

    谈笑显然和家里联系不多,陆枫体贴地不提她家里。其实他妈早就设想了一百种婚宴,无论哪一种,随便拽出来都具有彻底的可行性。现在是她老人家大显身手的时候。

    即便如此,陆枫依然有些惴惴不安,谈笑究竟和家里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每次想到这儿,陆枫就发现自己和她真的不熟。

    也许这就是代价,是他们期望的婚姻带来的必然结果。

    可是,就算是必然,他心里仍然有些失落。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另一半,谁不想了如指掌呢?

    陆枫头一次有些失落。谈笑的名字缠绕在嘴边,终于落入他的梦里。

    没有爱情的婚姻,可能吗?

    谈笑忙忙碌碌的像只小蚂蚁,不停地干活攒钱,攒钱干活。陆枫的体贴让她非常舒服,在家庭的问题上,他头一次显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谈笑为自己选择男人的眼光自豪。她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发展得不错。

    和陆枫的失落截然相反,谈笑过得很充实、很满足。

    那娇倩看在眼里,趁着谈笑有时间,选了个周末约她出来玩儿。谈笑欣然答应。

    虽然因为加班,约会时间从周五推到周六,周六推到周日,周日推到周日晚上,但是最后,谈大小姐还是出来了。

    那娇倩最近刚换了一家公司,转到金融街的企业家大厦上班。工作不是很忙,朝九晚五,很是规律。该公司的名字刚刚公布,谈笑皱着眉头说:“你确定没上当?我怎么没听说过?”

    “管它呢。”那娇倩倒是想得开,这次找工作给她添了一个坏毛病——老是觉得失业像放假,只要招招手,工作还会有!

    “只要它给我钱,我给它办事,管它有没有名。我说大小姐,话又说回来,就您那生活模式,也就是‘安然’破产能被您知道。要是一般公司能进您老人家的视野,它得放炮庆祝知名度增加。”

    “怎么说话呢!我有那么孤陋寡闻吗?”谈笑懒懒地闭上眼睛,默认了自己其实就是孤陋寡闻。

    那娇倩问:“最近工作量见少啊!都不怎么出差了。听说你们所要拆,很多人都知道了。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一个小喽啰,能怎么样?有上顿没下顿,过一天算一天吧!”

    “那个姓孙的走了,没带走你吗?他不是挺承你情的吗?”

    “承情也要看能力啊!他没少给我报销,别的别想了。”

    “姓钱的呢?”

    “听说也要动,具体不知道。最近很多律师……都不太出去了。而且自己的活儿在这个时候还是自己做比较稳妥。”谈笑的神色有些黯然。有时候就算你满腔热情地跑去帮忙,人家未必会领情。时候不好,说不定还招人怀疑,好像自己要抢人家什么。

    那娇倩在温泉里走了几步,扭扭腰,又掐掐谈笑的细腰,努力运动。谈笑闪开几步,小心不让嘴里灌进乱涌的水波。

    冲澡净身后,两人走进飘着檀香的spa间,温泉的水汽隔着轻纱在房内氤氲着,温柔的按摩师柔美的身段在昏黄的光线里随着流动的梵音起伏。

    谈笑放松了心情,暂时放下那些没解决的和解决不了的烦心事,让自己尽量放松。以后的路还长,她可没必要把自己绷得那么紧。反倒是那娇倩,看起来有点儿心不在焉。

    “老谈,前一阵子忙,没来得及问你。你不是真的要结婚吧?你要是不喜欢周嘉,我可以去帮你说,咱可没必要为了分手去结婚啊!”

    “嗯,谁说的?”谈笑的声音带了几分慵懒,“该结婚就结婚,为了别人做什么。”

    “我就不信你能有什么时间谈恋爱!”

    “嗯……再使点劲儿。这里,对对,就这里。谈恋爱未必结婚,结婚也不一定需要恋爱。这个,你比我明白。”

    那娇倩恋爱谈得有点儿多,属于“前科累累”。她有点儿窘,辩解道:“可是没有爱情的婚姻算什么啊!你不会那么酷吧?”

    “哪有!我保守着呢。那男的不错,我相亲看对眼了,总可以吧?”谈笑带过自己的经历,不想让那么多人知道。尤其是这个那娇倩,天生的大喇叭,告诉她就等于告诉了整个地球上的人,因为她还会讲英语和法语。更何况,她和周嘉关系非凡。谈笑清楚那娇倩的那点儿心思,生怕她又拿自己献宝。

    那娇倩想了想,似乎也有些道理。闷头等了一会儿,又问:“那……周嘉呢?你……你还喜欢他吗?”

    “周嘉?”谈笑装着似乎刚想起这个人,顿了顿才说,“哦,都过去式了,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可没打算办什么事,也没有寄请柬的必要。”

    她轻松的口气似乎证明了那件事真的已经成为过去式了。那娇倩放心地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很卑鄙,她甚至知道谈笑是装的。但是,只要是这样,就很好。真的很好,对大家都好!

    心情好,就要找个好话题。难得谈笑有时间,那娇倩可不想就这么睡过去,“对了,你和姓钱的那个浑蛋合作得怎么样?”女人,恩怨来得快去得也快。

    “还行吧。”谈笑言简意赅,似乎快要睡着了。她真的很累。

    “怎么个还行?我觉得你就是那潘金莲,老想攀高枝。这回又碰见武大郎了,可怜啊,可怜!”那娇倩损人到底,绝不让步。

    “我穷啊!老大,你不要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好不好!就我这皮相,哪能和你比?你小指头勾一勾,男人恨不得给你开个银行!”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说这个好不好?也就是周嘉提了一句,地球人都知道是开玩笑的!哎,你心里不是还想着他吧?”

    “说过去就过去了,别拿屎盆子乱扣!咱俩的事最好别扯上周嘉,别怪我没提醒你。”

    “嘿嘿,我这不是抗辩吗?人家就是一证人甲乙丙丁。成成成,不提不提了。咱们就说姓钱的,你们到底怎么合作啊?”

    “姓钱的说,这个项目成了,给我分四成。我觉得不错。而且,他说希望能长期合作。他业务能力弱,但是客户关系处得好。以前因为业务能力的问题,丢了几个客户,现在希望找个长期合作的,我觉得应该不是短期的。”

    “哼,说得好听,谁知道到时候算不算数!”娇娇不屑一顾,心里算了算,这样一来,看谈笑的忙碌程度,应该月月超万了。恐怕不止,比自己挣得多得多呢!她心里有点儿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就他那样的,外表武大郎,内心潘金莲,两样都占全了。和你合作,你谁呀?王婆?还是西门庆?”

    谈笑被她说乐了,笑着说:“好像西门庆不错!”

    娇娇笑得捶床,“西门庆?你要怎样?杀了武大郎,收了潘金莲,拨开姓钱的伪装,露出**本性?天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谈笑,你还真是天才!i服了u了!高,就是高!”

    谈笑愣了一下,想想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好啊!那样我可就是大财主了。哎,你说这世上有点儿名堂的人不都是套着武大郎的皮,干着潘金莲的活儿吗?我这个西门庆难得真诚一把。”

    那娇倩说:“当然啦,披着羊皮的狼和披着狼皮的羊,都能发财!不过,你算啥?”

    谈笑愣了一下,自己算啥?

    按摩师被谈笑和那娇倩的对话逗得几乎没法继续工作,两人只好暂时中止聊天。疲劳袭来,谈笑昏昏欲睡。蒙昧之间,忽然看见周嘉穿着一身军装,戴着手铐笑嘻嘻地走过来。她心中不胜惶恐,急欲逃走,脚下却是动弹不得。情急之下闷哼一声,鼻端飘进精油的香气,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窗外夜色深沉,紫色的轻纱透出幽幽的烛光。精油的味道淡了许多,连放松的自然音乐都停了。那娇倩已经睡得深沉。

    手铐?是什么意思?自己是陆枫的手铐吗?

    陆枫和谈笑两人都自我感觉良好,或者装作感觉良好的时候,有一个人坐不住了。自从知道儿子要结婚了,陆妈妈就数着手指头等着孩子们登门。可是一等不来,二等还不来。天天在门口张望,这两人就是不露面!

    陆妈妈一着急,干脆我自己去吧!儿子在山里见不到,媳妇总可以看看吧。想了想,先打个电话见见吧。

    接到陆妈妈的电话,谈笑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拜见公婆。眉头一皱,觉得有些麻烦。但是嘴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反而把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只顾工作,实在是疏忽了家里,请叔叔阿姨务必见谅等等。

    陆妈妈听了,觉得谈笑还算懂事。可是话里话外,又透着那么股子生疏。放下电话,她忍不住和老头子念叨。老爷子嘴巴一横,“陆枫乐意不就行吗?你一个老婆子掺和什么!”

    “那是我儿子!”陆妈妈对丈夫翻了一个白眼,越老越糊涂了,“你知不知道现在社会有多复杂,现在的女孩子有多坏?年轻人啊,都把结婚当儿戏。都怪你,从小到**着陆枫上军校。现在可倒好了,越上越傻!天天泡在营部里,一点儿也不懂人情世故。”

    “胡说!”老头一听怪到自己头上,胡子一吹眼一瞪,为自己申冤,“什么我逼着他上的!就陆枫小时候那坏样儿,不进部队非进监狱不可!我看他就是一个小流氓,不懂人情世故也好。”

    “他是小流氓?”老太太护犊子,自己的儿子连老头子都不许说,“那还不是你这个老流氓教的!当初,要不是你……”

    陈年旧账,翻起来就没完没了。不过,老太太“对敌斗争”经验丰富,还没有忘记主要目标。见老头指望不上,决定亲自去会会这个生疏的准儿媳。

    谈笑上班时接到准婆婆的电话,意识到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但是没有引见,难道要自己上门自报家门?

    晚上回到家,她左思右想,决定给陆枫打个电话,好歹通个气。

    号码还没拨出去,就有人把电话打到家里。谈笑处事谨慎,对外留信都是用自己的手机号,若是真有人找麻烦,换个号码也容易。家里的座机除了个别好友,极少外泄,连她的父亲也不知道。

    电话带着来电显示,谈笑瞥了一眼,无号码。军队的当然没有号码,但是她从来没有给陆枫留过自己家里电话,那么如此特殊化的人,除了那个人绝不做二想。

    这么久了,该交代的总要交代。何况做不成夫妻做朋友,指不定哪天能用到谁。谈笑的想法很功利,她只想和周嘉分手,不想和他闹翻。她想,周嘉应该有这个气度。

    “你好,我是谈笑。”

    “呵呵,是我。没必要这么客气吧!”听筒里的声音充满磁性,和本人一样富有魅力。可惜,这种东西听多了见多了都会习惯,习惯了也就没有魅力了。

    “嗯。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有时间吗?有时间出来坐坐。”

    谈笑知道,周嘉绝对不是可以拒绝的人。听他这样一问,就知道他已经安排好了。看看表,十点整,“太晚了吧,周末行吗?”

    “周末有空再说周末吧。”周嘉果然不容拒绝,还借机约下了周末的时间,“我在你们小区,老地方。刚换了一辆‘卡宴’,正好趁着四环没人,兜兜风吧。”

    “四环晚上也限速,何况现在才十点,我……”

    “你出来吧,去哪里到时候再说。我等你。”啪嗒,那边电话挂上,听筒中传来单调的嘀嘀声。

    谈笑发了会儿呆,觉得自己真是作孽,怎么招惹了这么个主儿?越接触越觉得周嘉像她的父亲,她几乎可以看见自己的未来。加上内部消息的流传,退堂鼓早就打得震天响。已经不是退兵三舍,简直是望风而逃了。

    但是,人活着,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何况周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这个体制下,就算查也未必能查出什么来。她忍了忍,放下电话,换上衣服,熄灯出门。

    周嘉说,是人都要结婚。谈笑是那种适合做老婆的女人。

    周嘉的模样很周正,一米八的身高带着而立之人特有的稳重,和那些同龄人比起来,他的身材算是保养得宜的。一副无框眼镜架在笔挺的鼻梁上,透着几分斯文儒雅。和陆枫一样,他的鼻子很高很直,但是在山根的地方有个明显的起伏,这使他的面部看起来更有轮廓。再加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靠在崭新的保时捷“卡宴”上,就着昏暗的路灯,几乎是所有都市女孩儿梦想的标准白马王子。

    谈笑的心不规则地跳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从阴影里走出来,试图很轻松地说:“嘿,今天怎么有空?没应酬吗?”

    “老婆都要跑了,还能有应酬?”周嘉半真半假地说,“天大的事儿也没这个大。这两个月我在外地出差,也没时间看你。来,咱们兜风去,看看我新买的宝贝。”说完拍了拍身边的铁皮。

    谈笑拢紧身上的羽绒服,捋过鬓边在冷风中四散的碎发,“我回来还没休息过,实在去不了了。”

    “那……好吧,不过这么晚了,我还没吃饭。”

    “哦,我已经吃过了。”

    傻子也明白,事情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周嘉竭力想淡化二人之间的隔阂,甚至抹去分手的事实。谈笑却寸步不让、坚定如铁地把事实放在两人之间。

    沉默慢慢扩大,好像一层黑雾,压得谈笑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很无情、很坚强。可是这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挺下去?她想立刻哭出来,扑到周嘉的怀里说她后悔了,然后牵着他的手——一定是干燥而温暖的手——一起坐上这辆车,有说有笑地在四环上畅游。这没有什么,一直都是这样。她不停地后退,周嘉总是让着她。她为什么要作践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定下一个那么别扭的婚姻?

    谈笑咬紧牙根,生怕自己一张嘴就哭出来,或者说出来什么。她知道只要周嘉伸出双臂,她就会完全崩溃。她也知道,在没有自己默许的情况下,善于察言观色的周嘉绝不会平白地做出示意。所以,无论心里怎么想,谈笑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只要还有一丝清明,她就永远不会做出自己方才想过的事情。

    她永远忘不了母亲是怎么死的,永远忘不了母亲那句细微到几不可闻的感叹:“男人,不能太优秀!”

    良久之后——

    “真的?”周嘉的声音涩涩的。

    “真的。”

    “一个当兵的?”

    “嗯。”

    “什么时候?”

    “什么叫什么时候?”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个月前。”

    “这么快?我以为你在认真考虑。”

    “我的决定就是认真考虑的结果。没必要再考虑了。”

    “怎么认识的?”

    “相亲。”

    “你……接受……那种方式?”

    “没什么不可以。”

    “他……哪儿比我好?”

    “没有可比性,你是你,他是他。只是他更适合我。”

    “这是我第一次被女人甩。不过,败给一个当兵的,也不知道该不该自豪。”周嘉研究地看着她,似乎在琢磨什么。

    谈笑拉紧衣服。周嘉声调平和,却有一种无声的压力。

    “王叔叔知道吗?”

    “会知道的。”

    “你不打算告诉他?”

    “这不可能。”

    “……谈笑,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周嘉有点儿激动,上前跨了一步。

    谈笑受惊了似的,猛地退后,戒备地看着他。

    周嘉挫败地甩了甩头,好像这样就能让时间倒退重来。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年底吧。”

    “那个邮件,算是请柬吗?”

    “应该不是。”

    “嗯……什么时候发请柬?我可以让他们查收一下。这种大事不能错过,呵呵!”周嘉也干笑两声,空气骤然有些紧张,“王叔叔不给你操办?”

    谈笑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烦之情,强自压了压,才松了口气说:“嗯,他父母管这事儿,我的意思是不用办了。”

    “你的意思?那他的意思呢?不会你们连这事儿都没商量过吧?”周嘉似乎什么都明白,带着几分看戏的嘲讽向谈笑步步紧逼。

    谈笑忍着厌烦说道:“当然是我们两人的意思,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商量!”周嘉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那你家里呢?你父亲的意思呢?不会……你不是说已经不怨他了吗?难道……他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女婿?”周嘉突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仿佛陆枫是个大笑话,“谈笑,你太儿戏婚姻了。”

    谈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谢了,我自己知道。”转身要走。

    周嘉突然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别生气,我知道你心里烦。算我说错话了好不好?”

    也许是他的呼吸,也许是他说话的方式,也许谈笑自己根本就不愿意和他闹僵,反正在这个时候,谈笑停下脚步,没有甩开他的手。

    “走吧,上车再谈。”周嘉带着几分胜利者才有的体谅。毕竟谈笑把他介绍给了她家里,而陆枫却没人知道。这么说似乎有点儿把男女的位置弄反了,可是婚姻中的双方需要对方家庭的认可,这一点无论男女都无可避免。

    周嘉自以为尚有优势,放柔了声音说:“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可以放松一下。”

    “不用了。”谈笑已经不再慢慢后退,而是退了一大步,让开车子,“我很累,想休息一下。还有……”几秒钟的停顿有时足以让人做出一个决定或者改变一个决定,“以后为了避嫌,你我还是少来往得好!”

    谈笑意识到周嘉的想法,觉得很好笑。这么久了,难道他就不明白,自己那个所谓的家庭早就千疮百孔、不堪一击,甚至四分五裂不复存在了吗?

    家庭?什么是家庭?

    我的事情,凭什么要别人认可?

    想到这一点,谈笑甚至有些悲愤——凭什么要那个人渣来认可?

    周嘉没想到谈笑变脸这么快,僵在那儿尴尬至极。按照他的打算,两个人在这个时候互相让一下便没事了。现在不知道怎么踩到了猫儿的尾巴,嗷的一声,一爪子挠过来,彻底堵死了复合的路!

    周嘉也有些恼意,我总是让你,给你台阶下,谈笑你也太不识抬举了!我凭什么对你低三下四?凭什么受你的气?哪里没有女人?比你强的多得是!半晌,他才缓过神来,冷冷地说:“谈笑,差不多就行了。有什么不满意的,摆开来明说不行吗?至于这么闹吗?我已经够忙了,你不要再给我添乱了。”

    “对不起,我要结婚了。他是军人,我要注意避嫌。”谈笑用同样冰冷的口气说了两句话,转身走开。若不提她家里,或许真不至于走到现在。她有几分惋惜,在冷风中怨恨渐渐浓烈,为什么她要摊上那么一个家?

    深吸一口气,谈笑甩甩头,想起了陆枫。军人,真好!

    这是她在个人问题上第一次用别人做自己的挡箭牌。当别的孩子用父亲母亲来抵御外界的骚扰时,她都是一个人胡乱地推挡着。而此时,竟然有这样一块挡箭牌让她用,感觉真好!

    北风肆虐,走进单元口,谈笑才发现有两行热泪早已冷却在脸上。

    “笑笑,不要怨你爸爸,不怪他。妈只是可惜,真的可惜啊!”

    不,妈,这没什么可惜的。如果当初没有遇见我爸,一切都不会发生!

    真的,这样的男人就应该躲开!

    军营里。

    赵伯州最先知道陆枫的婚讯,但是看他没事儿人似的训练、训人、训领导,结婚的事半字不提,心里纳闷:别是吹了吧!

    仔细观察了一阵子,陆枫的情绪似乎不错。据可靠消息,这位陆枫同志还是会打私人电话的。问题是,这个电话——据弟兄们说,听口气像是往家里打的。作为侦察兵,连个电话都侦察不到,实在丢人。可是打电话的陆枫是个老侦察兵,反侦察能力有目共睹。大家宁愿相信是自己能力不够,探听不到“情人电话”,也不愿相信他压根儿就没打过这个电话。

    周末了,看着楼下进进出出洋溢着异样幸福或失落的兵们,陆枫感到从未有过的怪异。

    “怎么,弟妹今天不来吗?”指导员赵伯州的声音带着点儿热切飘起来。

    陆枫深深地吸了口烟,又吐出去,轻描淡写地回答:“哦,她忙。白领,事儿多!”

    “周末也不休息?电话也不打?”指导员这话说得有学问。如果谈笑打过电话,陆枫会说“怎么可能,电话还是要打的”。或者按照那家伙闷骚的个性,应该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他。如果真没打过……指导员也想不出来陆枫会是失落,还是愤怒。但是多少应该有些反应,对吧?

    陆枫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吸着烟,良久才问:“老赵,你和嫂子谈了多久的对象?”

    “啊?”赵伯州愣了一下,“嗯,我们不一样,从小长到大的,你说多久?”一边说一边掏出烟来,陆枫下意识地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我和你嫂子啊,吁……”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露出无限神往的样子,“那是不打不相识啊!”

    陆枫似乎在听,又似乎在想着别的什么,“哦,怎么还打起来了?”

    “嗯,小孩儿嘛,那还不跟猫狗似的见面就打啊!”赵伯州神情愉悦,欲说还休地等着陆枫接下来的提问,已经做好了长篇评书的准备。

    “怎么样?”陆枫突兀地冒出一句,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冒失,又补充了一下,“嗯,就是感觉……什么感觉?”

    “感觉?”赵伯州没想到会问这个,准备好的历史似乎不大符合提问者的要求,想了想才说,“当时……也没啥感觉。说实话,你嫂子打我小报告的时候,我真恨不得打她一顿。不过真把她堵在学校后门的时候,又突然觉得她怎么……怎么那样!女人嘛,不和她计较,我躲着点儿就是了。”

    “啥样?”陆枫不太懂赵伯州的表达。

    赵伯州挠挠头说:“就是……那样呗!对了,跟你家养的那只猫似的。抓得你头破血流的,然后你一把拎起它的后脖颈子,它就缩得像个小可怜,还张牙舞爪地乱叫!”

    “就这?你就……”陆枫还是不懂。

    赵伯州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跟着连吸几口烟,最后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形容词或者比喻句帮助陆枫明白,只好放弃地说:“你自己逮一只试试不就知道了!”

    陆枫还是不得要领。他家的猫被他抓了无数次,现在三只猫一见到他就会立刻从沙发上、窗户上、暖气上各个地方蹦下来,列队趴好。但陆枫就是不明白,赵伯州见了猫,怎么就会……那样?那样是啥样?自己和谈笑……有没有那样?

    窗外时不时传来年轻士兵高兴的应和,不少人兴奋地冲出大门,去迎接趁着周末来探亲的家属。若是父母来了,脚步会相对稳重些,和战友们拉扯的时间也长,还答应带点儿东西回来分什么的;若是妻子来了,则会带着略显矜持的声音和大家打招呼,却脚步匆匆、两步并一步地离开;若是冒冒失失,顾头不顾腚,连搭话都不理,埋头往前冲的,多半是未婚妻或者女朋友来了——当然也有稳重懂事的,匆忙和兴奋只在无人的背后显露。

    陆枫站得高,低头俯视这些年轻人,想起谈笑,突然很强烈地意识到,她是自己的未婚妻。

    未婚妻就应该来看望未婚夫;

    未婚妻就应该问候未婚夫;

    未婚妻就应该……那样?

    陆枫不耐烦地掐灭烟头,扭头对上赵伯州探询的目光,“打球去!”既然谈笑沉得住气,自己也没道理有什么念头!

    “不行不行,我得洗澡去,晚点儿你嫂子要来。”赵伯州只看出陆枫的不耐烦,猜着他的婚事可能有问题。但是这个时候,他可不想陪着这个傻小子打球流汗。他们有的是时间讨论问题,媳妇可是半年才来一次。

    送走周嘉,谈笑迎来她的一天又一天。每天都有不同的访客,同事、朋友、客户,还有……

    婆婆!

    谈笑听过无数次婆媳大战的经典案例,往往一笑而过。但是今天,她有点儿笑不出来了。上次陆妈妈只是打了个电话,这一次却真的登门而入,登的还是她们律所的办公门。

    前台小王挤眉弄眼。谈笑在一种八卦的目光中穿行而过。她带着陆妈妈进了会议室,沏茶倒水,两人对面而坐。谈笑看了看身上的套装,怎么第一次见婆婆竟跟谈判似的?

    “陆枫工作忙,都要结婚的人了,还是抽不出一点儿时间,你要多多理解啊!”对面的女人穿着朴素,保养一般,但是气质严谨高傲,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对儿子的宠溺。

    谈笑很快调整心态,进入对话状态。其实真和谈判没区别。她迅速盘算着自己要保住的地盘,嘴里慢慢地应对着。不过陆妈妈的话让她觉得好笑,这不是倒因为果嘛!她儿子忙应该首先道歉,理解不理解是权利,充其量应该是“可以”,怎么变成义务性质的“应该”了?

    不过谈笑本来就没对陆枫抱有什么指望,听到这话觉得结果差不多,也就没计较。而且,她还有点儿羡慕陆枫,自己忙不过来的时候有老妈从后面挺住,真好!

    “没关系,我的工作也很忙。原本我的意思是不要办了,这样节省时间和精力,您二老也不用操那么多心。”

    陆妈妈是幼儿园的老师,现在已经退休。不过跟着陆枫的爸爸时间久了,也带着些许霸气,居高临下惯了,对谈笑“不严肃”的态度有些看不惯,“终身大事,怎能随便?唉,你们还年轻,不知道这种事情对女人有多重要。亲朋好友,哪个不得说一声?不然孩子都有了,人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万一有闲话,都不好解释。”

    谈笑心想:今天结了明天离,难道天天办酒席?还不够丢人的!就算您能保证您儿子从一而终,我还未必对他有兴趣。虽然谈笑不打算儿戏婚姻,但是仍然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对她来说,婚姻是一道必散的宴席。至于别人的闲话——她打小就是从闲话堆里过来的,早就免疫,根本不理会!

    但是她也知道,这些话不能对老太太讲,“阿姨说得对。我也没什么经验,这方面就听您的吧。不过我最近要出差,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张卡您先收着,虽然钱不多,多少是些心意,需要置办什么东西,就麻烦您了。”谈笑有点儿不耐烦,平常总打电话的娇娇怎么一反常态不理她了?

    陆妈妈对谈笑家里的情况略有了解,试探着问:“这是你父亲的意思?哎哟,看我们失礼了。最近你伯父身体不太好,等好些了一定去看看你父亲。”

    谈笑眉头一拧,怎么事事都要他点头?他算老几?“呵呵,伯父身体不好呀,陆枫也没有和我提过。我这边工作繁忙,没来得及探望,实在抱歉。改日有机会一定过去看看。”

    “哦,那你父亲方便来北京吗?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他啊,我问问吧,改天给您回信儿。”这“改天”就不知道改到哪里了。谈笑深谙“拖”字诀,对陆妈妈虽不敢怠慢,也没多少尊重。她觉得所谓照顾,就是在有大事、急事的时候,有人出面解决问题。至于生活细节、老人心情啥的,就不是她这个外人能做的,也不是她应该做的。

    以谈笑的心态,婚姻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而不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

    第一次见面谈话带着一点儿不愉快结束了。谈笑看着陆妈妈坐着专车离开,下意识地撇撇嘴。怎样的婆婆倒是小事,真正麻烦的是她有种被套住的感觉。尽管这是她竭力避免的。

    小时候,谈笑养了一只猫,白、黄、黑三色的小猫很通人性。人说猫不随人,放出门不认家。可是这只小猫养得和小狗一样,谈笑可以带着它出门遛弯儿。虽然不像小狗那样前脚跟后脚,也是前后几十米自动停下等人,绝不走开。这样通灵性的小猫,和小谈笑之间的感情日益深厚。

    直到有一天,爸爸说要搬家了,新家不许养动物,小猫必须送人。不管怎么哭,爸爸也不同意带走。小猫像知道似的,两只溜圆的猫眼看着这家人,好像蕴藏着很深很深的悲伤。就在搬走的前几天,小猫晚上出门就再也没回来。谈笑一想起自己的猫猫可能变成野猫就哭个不停。然后妈妈告诉她:“猫本来就是野生的,它只是喜欢你才来和你一起住。其实人类从来没有驯化过它,它也从来没有拿人类当主人或者靠山。自然才是它的家。现在它回家了,这是好事。虽然艰苦一些,但是它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那叫自由。”

    谈笑已经忘了后来自己是怎么度过那段“失恋”的日子的,但是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养猫了。而且,妈妈这番话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里。今天见完陆妈妈,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只猫,即将脱离自然,走入人类的家庭。但是那只猫是因为喜欢而留下,自己呢?因为社会惯性、社会压力、人言评价?反正不是自愿。

    谈笑只知道自己应该结婚,却始终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周嘉也好,父亲也好,压力也好,现在看来似乎都不是必然的。猫猫一生下来就到了自己的家,没得选择。而自己还可以相亲,选择一个合适的笼子,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