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无处安放的婚姻 > 第六章 家属
    第六章 家属(本章免费)

    陆枫和谈笑发乎情止乎礼,相敬如宾、一路客气地到达目的地,然后握手再见。

    陆枫走了两步,又转头看着那辆小车晃晃悠悠的背影,说不出什么原因,站在原地发呆。直到身边多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才发现赵伯州跑来了!

    “老赵?你来干吗?”

    “干吗?”赵伯州踮着脚尖看着汽车屁股消失在地平线下面,愤愤地说,“不是说你媳妇来了吗?人呢?”

    陆枫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让某些人错过好戏了。

    “这么晚了,道儿又不好走,你怎么也不留留人家?”赵伯州顾不上礼貌,身后是n多人对这个不知相貌的准媳妇的期盼,竟然就这么走了!那沮丧不是一星半点儿,对陆枫自然没有好气。

    “哦,她有gps,迷不了路。”陆枫实事求是,“今天还好吧?”

    “好,没事!”赵伯州有些可惜,蔫蔫地跟着陆枫往回走,口气也慢慢平和下来。八卦归八卦,工作不能耽误。他知道陆枫的脾气,也很佩服他对工作的热情,很快跟上思路,“上回你看中的那些新兵表现不错,三班那个土包子竟然是个射击的好材料,我看可以好好培养。别说这个了,这次回家没什么事儿吧?”

    “二排的那个班长呢?他的胃病好点儿了吗?”

    “昨天刚出的院。胃出血,怕是……我看我们得做好准备了。唉!”赵伯州可惜地说。

    陆枫脸色一沉,半天没说话。

    快到宿舍门口时,才回头看着自己营部的标牌,低声说:“怎么又是一个!”

    赵伯州知道他是指上次刚走的那个技术尖子。也是个卖命的主儿,最后身体扛不住了,打道回府。大家一个个地都走了,只留下他们在这里看风水轮换。他叹口气拍拍陆枫的肩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就是命!

    重新回到自己的车上,谈笑看了一眼后视镜,镜中是一个略显宽厚的背影,高大沉稳中透着些许轻松。车慢慢启动,谈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始终挂在二挡。还是那个背影,还是那个人,一直背对着她,越来越远,心也越来越荒凉。突地,镜子里的人轻轻扬了扬胳膊,身子微微后仰,然后在画了一个半圆似的形状,看他两臂交合的形状,似乎是在胸前。这个动作甚至带了几分孩子气,好像在招手再见,又好像只是借着这个开合长出了一口气。谈笑甚至能想起陆枫那略微带着拘束的表情,却不知道他此时该是什么模样!

    随着陆枫的这个动作,谈笑迅速踩踏油门,三挡、四挡、五挡。在低沉的马达声中,谈笑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路面。在连成一道直线的白色行驶线中,她的思路似乎也找到轨道,回归原本的生活里。

    这一天,仿佛出轨,和平日截然不同,却不过是偶然的一天。

    回到家里,谈笑淋浴的时候如是对自己说。

    明天,还是老样子。

    谈笑照常上班下班,紧张工作之余,也开始散发自己的简历,看看有没有工作机会。下班的时候,娇娇打来电话,暧昧的语气带着些说不清的味道,“你见到他了?”

    “谁?陆枫吗?当然!”

    “唉,不是啦,周嘉!那天晚上他没去找你?”

    “哦!”谈笑蹙起眉头,身边有个奸细的感觉很不好,“你告诉他的?”

    “他问我的嘛。我这种人,你也知道,根本经不起各种盘问的。”娇娇毫不在意表白自己擅长叛变的特征。

    这年头,当叛徒似乎成为一种时尚。每个人都骄傲地声称自己是如何地爱惜生命,反对用生命来维护忠诚和诸如此类的东西。即使谈笑,似乎也是这样。所以,她反驳不了娇娇,只能认命地叹口气,“别添乱了,我们不可能的。”

    “我知道!你早就说了。”娇娇撇清立场,“老娘是无利不起早,本着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原则为人处世的。周嘉认我的好,你也不会怨我,我干吗不啊?”

    “行了行了,我误交匪类好不好?你能不能说点儿好话,维护一下咱俩的友谊?”

    “只有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友谊才能深刻而长远。我这是用心良苦。”

    “去你的!”谈笑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句。从她身边经过的一个助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对了,我今天打电话是有正经事儿的。”娇娇突然严肃起来。

    “说吧,让我也见识见识您老人家的正经。”谈笑依然没当一回事。

    “晚上有空吗?就我们两个。我在的这个公司目前有个项目,我觉得有点儿问题,想找你参谋一下。”

    娇娇的声音带着几分焦虑。谈笑皱起眉头,她意识到这丫头可能碰上什么麻烦了,但是她今天要加班做几个文件,“得十点半了,你能等吗?”

    “嗯,那我先准备一下,晚些去找你。”

    不过上了三天班,能碰到什么麻烦事儿?谈笑想了一会儿,还是摸不到头绪。或者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吧。娇娇一贯喜欢大惊小怪,上班三天就找事儿也不奇怪。

    那娇倩是真的有事情,在嘉里商场边上的咖啡馆里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就急急地从包里拿出一张关系图。谈笑没急着看,只是看了一眼外面匆匆而过的人流,十点半了,这里依然人流汹涌。各色女人在西装革履的男人中间穿梭,有套装的、有晚装的、有休闲装的,甚至还有一个穿着家居服的,刚刚从一辆宝马车里下来,拢了把头发急匆匆地冲进嘉里中心的写字楼。

    谈笑颇有闲情地推测,这个女人大概有什么东西忘在办公室了。那场景肯定是回家换好衣服,伺候完老公、孩子,闲极无聊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份文件没看,于是又让老公载着她来取。宝马车的驾驶座上隐约有个人影,应该是位男士,大头晃来晃去的,似乎并不着急。谈笑想,这人一定是吃饱了,所以才肯弯腰为老婆当司机。

    那娇倩顺着谈笑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那个穿家居服的女人,“这不是十九楼那家外资银行的合规官吗?叫什么草的。哎呀,她怎么能穿成这样!哼,我要是她老公就不要她,多丢人啊!”

    谈笑看看电梯,那个女人还没出来,她低头一笑,“幸好不是你。再说了,就算你想,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

    “我还看不上她呢!平常人五人六的,我在电梯里见过她,穿的都是巴黎当季的新款,那时候我还挺羡慕的。现在……哼哼,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吧!”

    “你这可是典型的势利眼儿啊!别看人家穿的是家居服,那也是当季新款,你啊……歇两年吧!”

    “当季新款怎么了?那也得分场合。穿蕾丝内衣上班,就算是天价,也老土。这是品位问题。我看这件事充分暴露出这个女人就是一暴发户!”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俩没钱是穷光蛋,如果有钱了,那也只是暴发户,离贵族可还差着血缘这道门槛呢!你甭笑话人家,只要老公满意,咱们看看就得。再说了,我看那女的挺温柔的一个人,我挺喜欢她的。”

    “我看她老公也未必满意!男人啊……”

    “行了行了,就算那男人也是个暴发户,两人王八对绿豆看上眼了,干卿的事!”

    正说着,那女人匆匆走出电梯,手里果然拎着一个文件袋,厚厚的,还挺有分量。男人也在同一时间看到她,发动了汽车,车屁股上的红灯亮起来,女人钻进副驾。

    谈笑看看表,那个男人几乎和她们是同时看见那女人的,若不是一直留心这个方向,是做不出这个反应的。她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这世上,终有一些女人会被人疼。那样的好事,就像买彩票中了五百万,太难碰到了!

    她喝了口咖啡,有点儿酸,有点儿苦,还有一丝丝甜。

    那娇倩轻轻地哼了一声,男人不挑剔女人就像让狗不吃骨头一样难。不过,她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缺根筋地讨论,说道:“回魂儿了,回魂儿了!说正经事儿!”她指着一份图标说,“你看看这家公司的投资关系,有什么问题没有?”

    谈笑打起精神,面前的这份图上用箭头、实线和虚线连着不同的圆圈,每条线上或者标着投资额,或者标着人物关系。她扫了一眼,皱着眉头问:“这不是你们公司的吗?才三天,你就能拿到这么机密的东西?”

    那娇倩摇摇头,“你以为是我自己找的?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嘛!这是别人给我的。”

    “给你的?”谈笑抬抬眼皮,手指沿着箭头慢慢地移动,继续研究。

    “这家公司正面临‘337调查’,如果调查结果对它不利,那美国市场就丢了。它在国内有两个比较强劲的对手,为了在竞争中保持自己的地位,在国内市场基本饱和的状态下想开发海外市场。对手已经在亚太和非洲取得初步进展。它希望凭着自己的专利优势地位开拓欧美市场,这是它这三年的发展重点。去年和前年还不错,但是今年美国那边启动了对它的‘337调查’。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才招我这个职位。

    “这图不是一张,而是好几张。最早是出于应诉的需要,律所对公司做dd(duediligence)duediligence:dd通常用于指对商业企业或个人的调查行为,或者对某一行为是否尽责(履行足够的注意义务)进行调查的行为。最明显的例子是指潜在的收购人对目标公司出于收购目的进行评价所需要的一种调查。该调查一般都需要律师主持完成。,我是联络人,拿到过类似的东西,但是都很简单。这张图最详细,却不是调查拿到的,而是前几天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有人塞进门的,没看见送这张图的人。”

    谈笑靠着椅背,双手放松地搭在脑后,闲闲地问:“你怎么这么倒霉?”

    从图上看,这家公司的资本结构非常复杂,但是也不是无迹可寻。按照当事人的身份关系,可以看出来,这家国有企业虽然还是国有,但是大笔资金的控制已经远不是国家了。这张图最要命的地方就是它标出来的人物关系和解释。按照这里所谓的相关看,这家公司的某位权威人物已经通过其他公司实际控制了企业。接下来的事情,在谈笑她们看来已经很简单了,mbo或者外资收购都可以让他的控制变得非常合法。

    也就是说,现在揭发似乎还能说这个人可能转移国有资产。等到国有资产合理合法地转到个人名下,牵连更广的时候,再揭发就没有必要了。

    那娇倩脖子一挺,有点儿自豪,“这说明我满身正气,受人信赖!”

    “扯淡!我看你是被人当枪使了,这种事儿谁爱干谁干。”谈笑想了想,补充一句,“我警告你啊,要是你自己去做,别和我商量,今儿晚上当我们没见过面。”

    说着她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那娇倩一把扯住她,“不行,你别跑啊!这事儿你还真脱不了干系。”说着一指其中一家位于某地的分红公司说,“我查过这家公司的资料,总经理长期不在,副总经理执行日常事务。他们可是你老爸管辖的区域,这个副总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谈笑愣了一下,坐下来问:“不想,但是你能不告诉我吗?”

    那娇倩得意地摇摇头,“不能。是你那小妈唯一的亲妹妹。现在她们家在你们那里可是炙手可热,可怜你爸一世清名,晚节难保啊!”

    谈笑失声道:“他,清名?别开玩笑了。他是出了名的假正经!现在撕破伪装也好。物极必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就让这一家子猖狂去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乐到几时!”

    谈笑的表情在昏黄的灯下似乎有些狰狞。娇娇吓得有些不敢说话,静了一会儿才握住谈笑的手说:“这事儿我肯定不会管,之所以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有个准备。已经有人盯上他们了,听说最近他那个省的某个银行高官已经被控制了,具体消息还没有,但是暴风雨迟早都得来。我觉得……谈笑,我觉得你这人心特软,来告诉你就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别到时候人家搬来血缘亲情,眼泪鼻涕一抹,你就栽进去了!”

    谈笑愣了一会儿,想不到这个大大咧咧的那娇倩竟然还有这份细心,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造化啊!就算现在来了,我都嫌晚。这么多年了,死的死,散的散。他们乐了这么多年,就算马上死都是赚的了。”语气中的幽怨深得好像一股阴冷的潭水,让听的人从脚跟向上冒冷气,“哼,你说我能怎么办?骂吗?他们实在不配;打吗?我丢不起这个人;找人宰了他们?败坏的是我做人的原则。表达蔑视瞧不起又怎么样?这个社会,终究是有钱有势才行。笑贫不笑娼啊!自从当年我一封检举信把他告进检察院,被扣了下来,我就知道,有些事……”她的腮帮子猛然绷紧,脸颊两侧深深地陷了进去,半天才慢慢恢复,轻轻地说了句,“认命吧!”

    那娇倩总觉得谈笑很勉强,更觉得她像是一头被摁住了头的野兽,挣扎着抬头去咬,却被摁得更死,于是只能深深地低下头。可是小兽会长大,兽牙会日渐锋利。只要她不忘记,终有一天,她会咬人的。那娇倩最怕谈笑失了分寸,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也只能说这么多了。那娇倩心里加了许多小心,记得以后在这种事情上多提点提点她。

    谈笑的家庭是她的死穴。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有人不识相地提起来,谈笑当时就大闹了一场。彼时尚且年轻,如今呢?

    时间可以抹平一切,也可以让棱角变成!

    谈笑平静了一下,点点图纸问:“你打算怎么办?”

    那娇倩说:“烧了这东西。我可没那个本事和精力发扬正义,不过我会小心不卷进去的。我汇报的那人就是这个总经理,去了才知道是个什么高干。不过凭我对时尚和品位的嗅觉,这家伙绝对不像!你看她这里面玩得弯弯绕绕,现在整个集团都是她的人在控制着,我得小心着点儿!”

    谈笑点点头,疲惫地靠进沙发椅中,蜷缩起来,“我以为你就是一混吃混喝的主儿,没想到还挺有心机。”

    那娇倩也缩进沙发椅,细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长大了,出来了,回不去了,只能走下去。不长心机怎么行呢?”谈笑盯着咖啡杯发呆。那娇倩的声音继续飘荡,“现在我回家都没得说。好的,说了没意思;坏的,说了他们也没办法;不好不坏的,多少有些遗憾。这心思,谁明白啊!”

    谈笑没有接下去,她甚至连这样诉说的机会都没有。

    光影下,两个女子相对而坐,蜷曲的身子和中间的小圆桌,好像一个又一个的小圆点,连缀在一起,仿佛一串无限延长的省略号……

    陆枫回去探亲一天,发现谈笑其实是个很“老实”的孩子——努力工作,努力上进。尤其是她一天到晚忙得四脚朝天,就连老妈找她谈的事情,似乎也没太挂在心上。谈笑的态度很明显——越简单越好,最好别办。不过,陆枫从谈笑遮遮掩掩的谈话里,也能感觉出她和她父亲之间似乎有什么不愉快。陆枫想起老妈事先的调查工作,觉得这也正常。若是自己摊上这么个老爸,劈了他都有可能。所以,他也没有深究见面或不见的问题,只是打电话告诉老妈,不要多问谈笑的家事。陆妈妈和陆爸爸抱怨了两句,但是聊来聊去,也觉得揭人家疮疤不好。何况儿子喜欢,谈笑的工作也体面,人又眉清目秀,自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从那以后,陆妈妈开始进入准婆婆角色。时不时地打个电话,或者让谈笑来家里吃饭,但是没有一次谈笑不忙的。老太太也有点儿上火,再打电话就有点儿步步紧逼,看架势一定要谈笑过去吃一顿不可。两人你来我往拉锯战了两三回合,终于,在晚上十点多,谈笑加班时,老太太再次打电话问她怎么还不回家时,谈笑干脆地说:“阿姨,我现在是正常上班时间。就是上到十二点,也是正常的。而且我很忙,如果您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话都是常说的话,就是口气不太好。陆妈妈没想到这个丫头一点儿遮掩都没有,愣了一下,讷讷地说:“我关心你一下嘛。你看陆枫不在,我还不得多照顾照顾?你一个单身姑娘,总是这么晚走,恐怕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大家都是这样过。我觉得挺好的。我一会儿还得出去,如果您没事儿,我手头还有事情需要赶着做完。”

    “啊?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去哪儿啊?和谁啊?要去多久?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得这么晚凑一块儿?”

    “嗯……私事。”谈笑不知道她理解不理解私事的含义,等着接下来的问题。

    果然,陆妈妈说:“私事?呵呵,谈笑,你都快嫁人了。陆枫在部队里,我知道这滋味儿是不好过。不过你们都是有感情的,该避嫌的时候还是要注意。嗯,没事儿可以来家里嘛。我和陆枫爸爸都离休了,闲着也是闲着,欢迎你来玩儿。”姜不愧是老的辣,比起谈笑的生硬拒绝,陆妈妈的婉言坚持更有杀伤力。

    不过,谈笑似乎对这种“慷慨”和“礼节”没啥反应。她在电话那端翻了一个白眼,依然不假思索地解释:“嗯,阿姨,谢谢您了。不过,我觉得还是自己一人比较方便。避不避嫌,我自己有分寸。要是拿那些流言飞语当回事儿,那还活什么?而且我相信您和叔叔还有陆枫都不是那种不理智的人。阿姨,我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我嫁给陆枫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的,陆枫也非常支持我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有时间我会去看您,不过……我平时比较忙,可能在关心二老方面会让您失望,还请您不要见怪。”

    电脑右下角显示时间的数字在无情地变化,谈笑抚着额角,不知道十一点之前能不能做完这个报告。尽管今天晚上根本没有什么约会,但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真的觉得需要找个人好好地聊聊。

    谈笑的话已经非常直白了,她就差没直接说“您没事别来打搅我,我跟您没什么好说的”这样的话了。如果陆妈妈继续说下去,这些话便会开始在谈笑的嘴边打转了。

    好在陆妈妈也是非常精明的人,她已经知道谈笑和她玩儿的不是统一规则的游戏。如果对方想拒绝你,绝对不会绕着弯子。在这种直白的表达下,陆妈妈还没学会如何坚持己见。她也有点儿担心搞僵了关系,自讨没趣,暗自记在心里,嘴上说:“哦,没事儿,我和陆枫爸爸不会怪你的。不过你还是要注意一些,就算为自己也要保重啊!好了,早点儿回去吧。我挂了。”她心里窝火,电话挂得快,话音一落,已经啪嗒一声甩掉话筒。

    老头从报纸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了然地说:“怎么,和谈笑生气了?”

    “哼!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不识好歹!”陆妈妈气呼呼地上楼。

    陆爸爸识趣地保持沉默,防止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陆妈妈刚上楼,放在陆爸爸身边的电话响了。

    “喂?”

    电话那头有点儿吃惊,“爸?怎么是你啊?”说完陆枫也觉得唐突。但是陆爸爸从来没有主动接过电话的,当官养成的习惯,都要过过秘书或者老婆的手。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嗯,不行吗?”老头也很生气,自己家的电话凭什么不让自己接?离休了接电话都不可以?“什么事啊?”

    “哦,我……我想问问……那个婚事……安排得怎么样了?”陆枫的声音越说越低。

    “怎么?等不及了?”陆爸爸一反常态地没有教训儿子专心训练,反而看看楼上的动静,压低声音说,“你妈心情不好,这会儿别问她。”

    “啊?为什么?”

    “没什么,更年期,没事儿找事儿,过两天就好了。”陆爸爸倒是很轻松。

    陆枫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因为……谈笑?”

    “嗯,差不多。不过你妈那脾气,换谁都一样。人家姑娘挺不容易的,我看你妈是没事儿找事儿。”

    陆枫哼哼唧唧的似乎还有话没说完,“爸,那个……婚事……能不能不办?”

    “啊?”陆爸爸这才明白儿子打电话的目的似乎不是催,而是拖!“怎么了?”

    “部队有事儿。”陆枫简短地说。

    陆爸爸也是军人,知道不该说的不能说。既然儿子这样说了,那就不好多问。只是谈笑那边不知怎样,“人家姑娘怎么说?”

    “我们商量了,就选个方便的日子,我和谈笑去领证,然后我带她回家吃个便饭,办事儿就暂时拖拖。她也没意见。最近她那儿事情也比较多,很难请假。”

    陆爸爸沉吟了一下,终于沉重地问:“你妈怎么办?她可是盼这事儿盼很久了。”

    “就说……嗯……先拖拖吧。我也没办法,妈应该理解。”

    陆爸爸听出些味道,“你不是故意不想办事儿吧?”

    “没有,没有!”陆枫赶紧否认。后背刷刷地冒出一片冷汗,浸透了背心。老妈如果是四处溜达的狐狸,老爸绝对是打盹儿的老虎,睁睁眼皮都能吓死人。

    不过陆枫深谙“扯虎皮做大旗”的道理,部队的保密条令和各种可能情况在他的欲言又止之间,成功地构筑了老爸的“理解”世界。

    “明白了,你去吧!我跟你妈说。这么多年了,这点儿道理还是懂的!”

    好说歹说,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奸猾”但是懂得军队的老爸,陆枫放下电话擦了擦汗。

    真让老爸说对了,他的确是故意不想办事儿的!

    对谈笑的无明火还在悠悠地烧着,没因没果。想起这个未婚妻就生气。但生气归生气,陆枫还真没想过分手什么的。

    陆家的风云和谈笑毕竟有段距离。她放下电话虽然知道自己说话欠妥,可是真的不想再这样被查岗了。当初千算万算,怎么就没算上他老妈呢?真是缺乏经验!

    不过,这些毕竟是私人恩怨,谈笑的大脑没给这些事情留太多空间,很快转移到工作上,又度过了快乐而充实的一天。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头天陆妈妈的骚扰还可以忘记的话,那么这一天的打击对谈笑而言,可是晴天霹雳!

    她失业了!

    或者说,将要失业!

    今天大合伙人把她叫到办公室,和蔼地告诉她,这个所要注销了。考虑到她还没满实习期,可以随时离开的特殊情况,加上他本人很欣赏她的能力,所以提前请她做好准备。话说得客气,翻译过来就是:你人缘浅,还是自找前程吧!

    谈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这么快,整个人仿佛突然失去了重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除了机械地拉开笑容,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脸颊**辣的,好像被人当众扇了一个耳光。她眼角的余光顺着地面扫到门口,人来人往,似乎没人注意这里的情况,一颗悬着的心又突然找到了地面,只是摔得七荤八素,好不难受!

    “哎,别哭,别哭!”合伙人有点儿手足无措,掏出一块布,发现是擦眼镜的,又尴尬地换了一张面巾纸,“本来我是想带你的,可是你也知道你师母身体一直不好,我工作忙,没时间陪她,现在好不容易不得不休息了,我想陪她四处转转。这一出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这样吧,”合伙人想了想,“你的能力我是很相信的。我手头有不少客户,在我出去这段时间需要维护,我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可是不好找啊!”

    合伙人感叹,微微顿了顿。谈笑敏感地看了他一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话里有话!刚刚不过是个开头,一巴掌先把你扇得头晕转向找不着北,然后任杀任宰!她连忙收拾起心情,竭力稳定下来,嘴上还不敢怠慢,“秦律师,谢谢您。非常……谢谢!不管怎么说,这个所是我开始的地方,都是有感情的。不管将来会怎样,我在这里一天就会好好做一天。谢谢,真的谢谢!”

    谈笑不知道这个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隐约觉得后面或许会有甜枣儿,能不能拿到估计要过关斩将。她话里话外都为自己留了许多余地,不敢说死什么,也不敢推脱什么。只好就事论事,拣着明显的事情说。

    她悄悄看了一眼秦律师,对方的脸上也没见什么表情。谈笑咬了咬牙,决定先露点儿底,也显见自己的真诚。想了想,拣了一句大家都知道,但是谁也不说的话,“您也知道,我是铁了心喜欢这一行的。您是前辈老师,就是我的榜样。不过这一阵子我也看明白了,要到您的水平,没有几十年的功力磨炼是不够的。所以,我想至少拿出十年,我就做学徒了,十年对我这辈子来说应该还不算长。所里有这样的变故,我也很难受,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始终都是所里的人。”

    合伙人呵呵一笑,说道:“谈笑啊,你这孩子就是实诚、踏实。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好高骛远。羽毛还没长好,就想翻山越岭!好啦,我不多说了。咱们所注销了,可是人都还在。我要休息一段时间,保不齐以后还要回来。这些客户资源丢了可惜。钱律师是个有能力的人,可惜眼高手低,客户心里也明白。你去帮他虽然能锻炼能力,但是市场有限。如果有时间,就帮我做些事吧。嗯,不过……你知道,咱们所能力有限,有时候我也……唉,不得已啊!”

    大合伙人没有说下去。谈笑猜着他可能私下里和别的所有什么交易,这些交易看来要部分地转移了。谈笑不知道该不该显得明白这些事,只好说:“其实,我一直拿您当老师。放在过去,这叫偷师。名不正言不顺,心里还有点儿内疚。如果您觉得我能帮得上忙,那对我是好事儿。我现在就是想学东西,特别想。”

    谈笑觉得自己特别衷心,甚至有点儿像电视上的狗腿子了!

    秦律师看看她说:“我觉得你以前做得也不错,都是自己独立做的。客户也很满意啊,不用这么谦虚的!”

    谈笑说:“那还不是初生牛犊不知道深浅嘛!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咱们所和您在后面撑着,人家能给我这个面子吗?”钱律师的面子被自动忽略了。

    人在江湖,不能太明白。

    “哦,也对,各有所好嘛!你们年轻人啊,比较讲求随心所欲,不勉强自己,我们就比不了啊!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堆责任,根本想不到还有自己!唉!对了,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就是这样一家家做下去了。反正那么多case,总需要人来做基础工作的。而且,我目前的待遇也还行。”

    “你不是要结婚了吗?听说是个军人。军人挣得……嘿嘿,将来有小孩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穷日子穷过,富日子富过,都是一样的。我妈挣得没我现在多,不也一样把我养大了吗?”谈笑想得很简单,“没什么问题。”

    秦律师打量了她几眼,似乎想知道她这番话是真是假。

    谈笑有点儿丧气,她大概明白秦律师的意图。律所注销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大合伙人也在为自己找出路。估计他出国旅游休息一段时间也是事实,只不过人老心不老,总是不甘心在走了的这段时间被人抢去自己一辈子的心血。现在正在物色人选。通俗地说,他是在找接班人——既要有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能让他好好享受悠长假期),又要忠心耿耿,不会拿走他的资源翻脸不认人。谈笑想,自己平日的低姿态可能帮了自己不少忙,竟然成了约谈对象之一。不过,这老狐狸肯定不会轻易放权,如果能有下一步,肯定还有无数关卡等着自己。更何况老爷子休假是所里公开的秘密,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块肥肉。那些人都是人精,要才有才,要资历有资历,哪里轮得到她啊!就当是对自己低调做人的鼓励吧!想到这儿,谈笑的心情有点儿沮丧,眼神也略微无神。秦律师正观察她,这一切都落在眼里。

    谈笑其实不是那种特别争强好胜的人,通常三分钟热度过后就会犯懒。懒一阵子,才能再烧起热度。所以这会儿又悄悄地开解自己:能拿到他的客户固然好,拿不到也无所谓。反正“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当不了合伙人,还可以继续当助理嘛,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好了。想到这儿,谈笑的心情轻松了少许。一抬眼,正对上秦律师打量的目光,赶紧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带着点儿讨好的笑意。只是心情变了,这种讨好多了些许无赖的味道。

    秦律师老奸巨猾,看她初时跃跃欲试,后来有些沮丧,最后竟然透着点儿无赖,心里就知道这丫头肯定觉得没戏,已经放弃了。但是这样反倒让秦律师放心一点儿,容易放弃的人,也不大抓得牢。谈笑有冲劲儿,却不长久;有才华,却不尽力。秦律师早就发现她是个比较容易放弃的人,说好听点儿就是“好说话”,与她努力工作、以所为家的劲头正好相反。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努力工作,但是凭着那双阅人无数的老眼,秦律师认为谈笑和那些野心勃勃、一心向上爬而努力的人不一样。而这点,正是他需要的。

    他还要回来,这一行还要继续做,没道理拱手交给别人!

    这次谈话没给谈笑留下任何清楚的信息,甚至连离职的时间都已经确定。从现在开始,还有三到四个月的时间去找工作,目前手头的项目都要重新进行清算和移交。在这段时间,她一方面依然尽力完成好自己的工作,另一方面也要照顾好自己的未来。秦律师说得很明白:各人顾各人,不要想着互相帮助这码事儿!

    至于秦律师的“私人事情”,人家没提,她也不好意思追着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谈笑有些庆幸,自己还算提前知道的。傻人傻乐,谈笑总能让自己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