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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纠结01

    大门前面的汉白玉台阶下面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已经两鬓斑白,女的却风华正茂。陆枫依稀认出那个男的就是向自己打听谈笑的中年男子——谈笑嘴里的“那个人”。没想到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变化如此之大。

    谈笑本来搀着陆枫,陆枫觉得她突然动了一下,接着能明显感觉到她僵硬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谈笑深吸一口气,神色已经如常。陆枫心里暗叹,下意识地拍拍谈笑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好似安慰,带着她走下台阶。

    谈笑的意图非常明显,绕过那对男女径直离开。只是别人既然等了很久,就不会让你如此轻易地走过。

    “小红!”中年男子声音依然威严。

    陆枫感觉谈笑犹豫了一下,仍然在继续前行。可是他刚迈开脚步,谈笑那边反倒停住。胳膊被死死地攥住,陆枫暗自庆幸谈笑从不留指甲,否则这时候自己胳膊上肯定有四个窟窿。甚至不用去看,他都能感觉到从谈笑身上传来的微微颤抖。

    “哼!”谈笑轻轻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她抬头看看前面的人,不屑地扭过头去拽着陆枫就要继续走。

    陆枫知道这个男人对谈笑依然有影响力,怕是走不了。他意思一下地抬抬腿,等着谈笑停下脚步。

    “唉!”那个男人突然叹了口气,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苍老,“谈笑。”

    陆枫猛地抬头,正看见那个人眼里含着泪水,嘴唇微微发抖,似乎非常无奈,非常痛苦。又似乎在说:求求你,别闹了。停下来,我们谈谈。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别走开!

    谈笑没有抬头,但是就在她一偏头的瞬间,陆枫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轻轻地蹭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一点泪水就那样悄悄地流下来。

    陆枫有些惋惜,一对父女,闹到今天的地步。咫尺天涯,恐怕已经不是用对错可以说明,也不是退让就可以弥合的。他们中间有一道深沟,通往黄泉或者天堂。谁也迈不过以生命为代价的爱与恨!谈笑说过,那个人好比她先天不足地心脏,除非换颗心,否则永远治不好。但是,心岂能说换就换!

    陆枫悄悄地转移目光。打量着那个人身边的女人。这女人大概就是苏阿眉了。细长如丝的眼睛,素净洁白的一张脸,淡淡的眉毛小小的口,高挺的鼻梁,略带鹰钩的鼻子。站在男人地角度。陆枫承认这种女人非常耐看。凭她半依半靠在那个人身边的姿势,就已经带着一种浓浓的娇媚感。相比之下,同样是挽在男人身侧的谈笑,就显得笔直挺拔。

    陆枫想。当年谈笑爸爸面前是否就是这样两个女人?一个如丝萝依人,一个似白桦冷然?

    “有事?”谈笑冷冷的声音拽回陆枫的思绪,他有点儿愧疚地再度挽紧谈笑,试图传递给她一些力量。其实谈笑也没有那么坚强,即使如乔木吧,也是暴风雨中的乔木,他们更应该挽手抗击风暴!

    那人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不习惯与谈笑交谈。开口说:“你……怎么结婚了?”

    应该是谴责吧?结婚了也不和他说一声!陆枫猜测,心里替这位父亲感到些许悲凉。忍不住暗自发誓,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家庭变成这样!这一刻,陆枫油然而生保护者地感觉,胸膛下意识地挺了挺。

    他的变化没人注意,谈笑的回答显得刻薄而不近人情——虽然很简短,“你是谁?”这句话不需要答案,它只是一个关于资格问题的反问。配上谈笑的语气。甚至多了些嘲讽和奚落。

    “我是你爸!”那个人显然被激怒了。也许他地确有错,但是日积月累的尊严仍然承受不了如此严重的挑衅。他激动地说:“我是你爸!你结婚了也不和家里说一声。你还这种态度,太不像话了!”

    谈笑不怒反乐,“像话?笑话!”

    笑话?

    “我叫谈笑,谈天说地的谈,笑话地笑。”陆枫猛地记起与谈笑第一次见面时她的自我介绍,心里一激灵。谈笑,谈论笑话。这个名字……她的家庭,那些爱,那些恨,所谓忠诚与背叛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留下的只是一个笑话!既然她的过去是笑话,她的存在是笑话,那么她所能做的仅仅是让自己将来……不是一个笑话吗?

    陆枫想起自己对谈笑地第一印象。一个把自己看成笑话的人怎么可能不武装自己呢?无论是手枪还是匕首,她,都是见过血的!

    谈笑干笑了两声说:“我能说出什么话?”她用与气氛极为不相符的轻松口气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是人和animal杂交生出来的,见到同类自然不能用人话。我怕您听不懂!”最后六个字说得极轻极轻,一字一顿地,好像真的害怕那个人听不懂。

    “你!”那人身子都开始抖动,“你闹够了没有!我承认当初领独生子女证是刺激了你,但那不过是一张纸,谁都知道你是我王振东的女儿!我承认当初你母亲宁死不肯离婚让我很尴尬,也带累了你,让你跟着你母亲受了许多苦。可是,我不后悔吗?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试图弥补你。我……”

    “呸!”谈笑突然冲旁边啐了一口,“说这些话你亏心不亏心?人死了你才想起弥补?我妈活着,你就想着我们怎么讨厌了?你觉得对不起那女人的孩子,就送个独生子女证?那你觉得一个独生子女证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难道结婚、认祖归宗还不够确认身份吗?好啊,我成全你!干吗?全省人民都知道,你才觉得丢脸啊!后悔啦?想弥补了?你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地想占尽全天下人地便宜?当着婊子立牌坊,你还有没有良心啊!”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激动地情绪。

    就着这个空当,苏阿眉突然开口说话了:“谈笑,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是我把这件事想简单了。我当时只是想占些便宜。你也知道独生子女都有一些津贴,所以我就……唉,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年轻,没想得那么周全。你走之后,我一直很后悔,希望有机会向你道歉,可是……”后面不用说也知道,不就是谈笑一直没给她机会吗?

    陆枫觉得手臂一震。谈笑正在试图甩开他地胳膊,他吓得赶紧一把抓牢。原本略微平静些的谈笑听了苏阿眉的话变得更加激动了,陆枫觉得要不是自己拽着,她肯定会冲上去撕掉那个女人!

    但也只是一瞬,谈笑反而抓住陆枫,也借着这份牢靠,斜眼瞥着那对男女,“好啊。你俩都想道歉。太好了!真是好得不得了!找我妈去,她在哪儿就到哪儿找她。跟她说对不起,让她原谅你们啊!不知道怎么走我可以告诉你们,跳楼跳海上吊嗑药,条条大路通黄泉。就看你有没有诚意了!别担心我这儿,我早就想通了。本来就是你们之间地烂账,我干吗要掺和?向我道歉?什么浑蛋逻辑!”

    苏阿眉听了低下头去,似乎在抽噎。王振东蹙紧眉头拍了拍苏阿眉的手臂。俨然像陆枫曾经做过的,只是他的表情更加凝重。陆枫觉得他对谈笑的反应很吃惊,有些意料之外。而谈笑的指甲几乎掐进陆枫的肉里,把头扭到一边。

    王振东叹了口气,沉重地说:“我知道,当年是我们错了,伤害了你。这些年也委屈你了。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不得已,那时候你还小。有些话不能对你讲。你跟着你妈妈,看我做地都是错的,我不怨她,我罪有应得。但是现在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都这么大了,经历了感情,结了婚,有些话……我想我可以说了。”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和你母亲分开的时间太久,久到很多观点都不能一致。偏偏我们都是要强的人。一定要让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结果只能天天吵……”说到这儿,王振东长叹一口气,似乎依然为那段时间而痛苦,“那时候我很痛苦,不知道你母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根本就不知道我面对怎样的压力,要怎样斡旋才能展开工作,只是一味地按照她的想法要求我。在我印象里你母亲一直是很能干的女人,但是……”他说不下去了,亦或者说下去就是对逝者地不尊重,他痛苦地摇摇头顿住了。

    谈笑似乎没听他说过这些,一直冷冷地保持着沉默。只有陆枫能隔着衣服感觉到从谈笑手上传来的那份冰凉——彻骨的寒!

    “就算没有你苏阿姨……嗯,阿眉,也会有别人的。”王振东长叹一声,似乎积郁了许久的东西终于吐了出来。

    谈笑说:“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知道妈临走之前说地是什么吗?她说,她很可惜。可惜什么我不知道,不过这两个字肯定不是送给我的。你怨我妈,凭什么?你痛苦,她就不痛苦吗?痛苦可以成为你背叛诺言伤害她的理由吗?那我们母女就算把你大卸八块也是顺理成章!别跟我讨论委屈,那都是你自找的。比起你享受地快乐,那点儿委屈真不算什么!您就自己留着吧!第二,我怎么听着这意思是说错都在我妈,是她把你推给别的女人?ok,我不跟你讨论观点问题,你找我妈去。我就问你,你跟我说这些有用吗?”

    伴着一声怪异的冷笑,谈笑说:“你真的没有人类的思维了吗?这是你们的事,你对我说当年谁对谁错有什么意义?我只看到是你们在吵架,是你们在指责,是你们弃家而去,是你们夜不归宿,是你们背叛诺言,是你们……”她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却又轻柔地说,“都——抛——弃——了——我!她走了,叫都叫不回。你带着别的孩子对我说,那是你的独生子女!你们留给我什么?我在学校里,人家都对我说你爸包二奶,你妈没人要;在街坊里,我还要听人家戳着你们说闲话!听着我妈念叨你地是我。年复一年;看着你和别的女人逛街的是我,天下皆知。你还让那个女人到学校里来找我,丢不丢人啊?你不要脸我还要,你们谁给我了?

    “现在你让我来听你们的对错,关我什么事?有本事你出轨地时候和我商量一声,有本事她死的时候和我商量一下。你们谁在乎我了?”

    “我是有你的一半血脉,但是,你知道吗?那是我的耻辱!如果死可以撇清这份耻辱。我宁可一死。但是我连死都流着你地血!你来和我说这些,什么意思?让我为你伟大地爱情感动,还是为你不幸的婚姻悲伤?我是谁?你知道吗?我是孽种!”她越说越激动,颤抖着身体混乱地讲着。到最后一句,她却突然站直了身体,无比清楚地吐出“孽种”两个字。

    在场地人都是一惊。陆枫已经看不见那个精明能干地女律师,此时只有一个极度自卑极度痛恨自己的孩子在那儿挣扎。

    谈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是孽种,根本就不该出生的人!但是我出生了。还活下来了。那怎么办?好死不如赖活着!呵呵,我都认了,你还跑过来跟我啰唆什么?你身边的人都是物以类聚,我真不想被你污染了。你明白吗?”说到这儿,她挥挥手。好像要挥掉什么脏东西,拉着陆枫就走。

    王振东似乎还不能消化谈笑的话,愣愣地站在那儿。苏阿眉冲出来拦住谈笑说:“你不能就这么走!他毕竟是你爸爸!你以为他不在乎你吗?当年你妈留给你的那些钱,其实都是你父亲的。是他留给你和你母亲的!”

    “阿眉!”王振东大声喝止。同时啪地一声,所有人都愣在那儿——看似一直克制的谈笑毫无征兆地扇了苏阿眉一巴掌。

    甚至陆枫都不知道谈笑什么时候挣脱的自己,现在她左手抓着苏阿眉的衣领,右手食指指着苏阿眉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那叫夫妻共同财产,作为有过错地一方,至少要给无过错的一方三分之二的财产。凭你们的所作所为,就是净身出户都不为过!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充什么大头蒜!你很正义啊?我该不该为你们家地施舍磕头谢恩啊?”她失态地大吼着。

    陆枫赶紧上去拉开她。谈笑猛地一推苏阿眉,苏阿眉踉跄两步,坐在地上。王振东动了动,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

    “呜……”空气里飘荡开女人伤心欲绝的哭泣。

    谈笑眼神如冰,不屑地转身离开。

    “小陆,难道你不想得到谈笑……家人的承认吗?”王振东无力而沧桑的声音传来。这或许是他唯一的办法了。

    谈笑顿住脚步。陆枫停下来,回头看看那个瞬间苍老的人,再看看眼前腰背挺得笔直。却泪流满面不肯回头的谈笑。说:“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说完,拥着谈笑坚决地离开。

    是地。他们有血缘,他们无法分割。那么,就算成年,就算远离,就算可以忽略一切、看淡一切,但是谁能挡得住午夜梦回如潮水般袭来的记忆?桑田可以把沧海留给黑暗,时间可以填平一切沟壑,对于谈笑来说,最终可能只是一个问题: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了?

    当年,没有人告诉那个忐忑的孩子——我们始终是你的爸爸、妈妈!

    “我根本就不该来到世上,所以我是孽种。”这是记忆留给谈笑对人生的评价。

    谈笑买的火车票是第二天上午的,从墓地回来刚过中午。本来她打算下午和陆枫出去看看有什么家乡特产可以带回去给陆爸爸陆妈妈的,但是这么一闹,陆枫觉得可能去不了了。

    离开地时候,谈笑已经泪流满面,可是到了坐上回城地车,她反而不哭了。陆枫看车上人不多,才轻轻拥住她的肩膀说:“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谈笑眨眨眼,眼白上已满是血丝,黑色地瞳人周围更是一圈红色的细线,脸上却偏偏看不到一滴泪的痕迹。“没什么好哭的!早就哭没了。”她用手压平衣服上的褶子,就像第一次相亲时那样仔细地压平了。显然这是她的习惯动作,好像这样就能压平所有不理智的情绪。

    “你以为这些年我一直在抱怨吗?”谈笑叹了口气,“更多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妈当初肯离婚,或者早点儿离婚,离开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就算是我们母女两人,生活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其实,妈妈生病的时候我就这样想了。可是我不敢这样和她说,那时候所有劝她离婚的人都被她视作敌人,已经草木皆兵了。”

    陆枫接道:“所以妈走之后,你就立刻和那个人断绝关系,离开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