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山看中的当然不是凤小七这个潜在的孙媳妇人选,而是内域那个新天地对于萧崇舒的锻炼可能。只要萧崇舒能够在内域战场磨砺一番,那么归来的时候必定是萧家更上一层楼的时候。一个家族,得有破釜沉舟的魄力,才能够培养出心性手段远见等等都缺一不可的出色大当家。
再不济,他就当萧崇舒入赘凤家好了。只要孙子能够平安老死,不管是生活在什么地方,他都会感到慰藉。
屠隆沉默了好半晌。
“我爸妈也像萧叔你一样坚强。你舍得了崇舒,他们就舍得下我。”
“别说傻话,他们只有你一个孩子。”
“我爸总是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要不是和我妈结婚了,又生了我,他一定不会离开前线,即使死,也要死在战场。”
“那不过是年轻时说的糊涂话,年老时开的玩笑。人啊,活这一辈子,为的不过是有一个安稳舒适的家,希望死去的时候,能够有家人陪伴着合上双眼。活着的时候孤独是可以忍受的,但在老去濒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陪着,那种感觉可不好受。”
“萧叔,你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是啊,要不然你看我怎么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我年轻的时候,比起你来可是更加疯玩,阿庭那么爱玩的家伙都受不了我。”
萧远山哂笑,“年轻时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一定可以怎么怎么样,年纪大了就会发现人终归会老去。老去的人,是没有办法不产生那种凋零的感觉的,这是大自然的规律。
你别看你父母一副永远坚强的样子,在背地里,搞不好夫妻俩抱头痛哭的时候多了去了。
你一直不结婚不生子,他们也心疼你,又不好像普通人的父母那样催你结婚,不好直白无误地告诉你他们很担心自己老去之后你没有人照顾,外人总归是外人,自己的孩子总归是自己的孩子。
如果萧家只有崇舒一个孩子,你看我还能不能笑着将人送走。想要带走我孩子的人,我会和对方拼命。想要将人从我身边夺走,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你的父母的心情肯定也是这样的。你不要觉得他们无所谓。只是你走的太快了,他们又没有经验,不确定这种时候要怎么引导你,帮助你,只能够尽量保持和你一样的步调,沉默地当你的靠山,想着自己不惹事就是最好的帮忙了。你如果为了避开熊骄,大可不必跟着凤殊走。”
屠隆摇了摇头,“不,萧叔,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太过缺乏冲劲了。
年少的时候,我总是对一切都感到好奇,冲劲很大。只要是自己想要了解的,学习的,那么我从来不会瞻前顾后,思虑过多,想到就会去做,做了就不会后悔。我有非常强烈的自负,而我的自负,全都来自于自己的努力拼搏,成败得失都是好的。
我现在,”
她垂眸,语气寥落,“真的感到自己老了,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提不起劲。
好几年前我就知道这种心态不对,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只是职责在身,所以一直尽量忽视自己的感觉,拼命地去做事,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能够重新提起劲头来,对这个世界重新感到好奇。但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再体验过年少之时那种无畏的状态。”
她越挣扎,越觉得自己像是网里的一尾鱼,被有形无形的绳索束缚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她并不惧怕死亡,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她已经见惯了生死,习惯了离别。她只是,厌倦自己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厌倦自己像是行尸走肉般的麻木,厌倦对一切都不再感到好奇不再觉得有所谓的那种万事皆空的心态。
按照普通人的平均寿命,她也只是人到中年而已。中年人,就该有中年人的样子。可笑的是,她却没有中年人的沉着镇定,也没有中年人的威严魄力,反而提前进入了垂垂老矣的晚年状态。
更可笑的是,她如今也没有老年人的豁达,没有老年人的悠然自得,只发展出了暮气沉沉的死寂。
“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阶段。可能是因为你目前感情受困,所以才会放大了某一方面的情绪。但实际上你做得很好,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我和阿庭都很看好你,如果将来你有意愿做联邦的大帅,我们都会欣然投票的。”
屠隆闻言愣了愣,继而哭笑不得。
“萧叔,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怎么可能成为大帅?”
“为什么不可能?
梅大帅只比我们大一些,我和阿庭轮不上,即家李家的人都不可能成为大帅,加上梅家不能继任,这里已经去掉了五家。剩下五家,年纪要么和我们差不多,要么就不咋的,看来看去也就你最合适。不管个人心性手段能力,还是家人,都不会是拖累,而是长处。
联邦也到了该换一换新气象的时候了。”
“我不合适。”
“你既然不信任自己,就应该尝试信任我们的评价。我和阿庭在你心里难道是那么不靠谱的人?是为了自己偷懒就要将随便一个晚辈推到火上烤的人?难道这些年我们给你以这种不负责任的印象?”
“当然不是。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真的不合适。”
“放心,也不会让你立刻就走马上任。你现在还年轻,还可以偶尔偷个懒。一两百年之后,需要你上阵的时候,你想要后退也不行,到时候我们这批老家伙就真的太老了,想要带一带你都有心无力。
趁我们现在都还齐全,你尽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最好多去尝试与体验自己真心想要做的事情。别的人事除非是职责所在,否则一切都能推则推好了。”
“所以萧叔,就让我消失一段时间吧?看凤殊的样子,她有的是办法让我再回来,这一点完全不是问题。”
萧远山循着她的视线看向凤殊。
“小隆,她在凤家身份不一般,很大概率也有她不得不承担的责任。我们身不由己,她也同样会面临身不由己的情况。我们难以获取那头的信息,可能并不是我们太弱了,而是中间的阻隔太强,强到了即使超隐世家本身也无法轻易来到我们这头。”
“我不会强迫她的,萧叔。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自己人。”
“我不怕你强迫她,就怕凤殊她到时候会强迫自己。这个孩子心很软,就算我们不为难她,夹在中间的她也会自己为难自己。
小舒被困的情况你不是完全了解,所以可能不清楚凤殊和他相遇之后的一些情况。当然,因为小舒也没有说的太清楚,我自然也了解得不多。能够确定的是,凤殊很受那边长辈们的重视。而那位来做客的七小姐,是凤家的核心人物,大概率是继承人。
她们能够动用的资源,相当于是家族的核心资源。作为外人,是不可能有机会同样使用的。凤殊之前已经说了,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老四肯定会跟着去,所以他不可能重回军部。孩子的话,阿庭虽然不想要放人,可如果他们都执着要去,他也不会强留。
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你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了。”
屠隆沉默。
的确如此。
如果从前她还不了解,成为元帅之后她便了然了。享受众多资源的同时,也必须付出同样多的血汗。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她没有办法置身事外。凤殊如果也是类似的身份,那么也同样会身不由己。
“走一步算一步吧。很多时候计划都赶不上变化快。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可能是我人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机遇。”
屠隆抿了抿唇,最终不吐不快。
“萧叔,我想要离开了。
联邦现在还有你们这些顶梁柱,即使我消失了,也不会引起多大的影响,更别说动荡了。联邦人才济济,如果有需要,总能够找到人补上我这个位子。
你也清楚,我从来就不是为了想要做元帅才会做元帅的,这个名头谁要谁拿去。我觉得你之前说的很对,这些年来因为我身居高位,父母其实一直都被我拖着不得不往前走。他们一定很累了,为了配合我,不得不舍弃自身的节奏。
我现在离开的话,他们也可以缓一缓,重新调整步调。我爸妈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不是没有远见的人。只要我好好和他们说,他们再不舍得,也还是会放我走的。”
说到底,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哪怕是父母孩子,也不可能一生一世都在一起生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离别迟早都会到来。
萧远山自然明白她未完的话语是什么。
就像他之前所说的子孙自有子孙福那般,人的生离死别,也是无法避免的。
“你想清楚就好。如果你觉得没有问题,那就没有问题。”
“那萧叔你赞成了?”
萧远山笑了笑,“我不赞成,也不会反对。”
“又是弃权啊。”
“阿庭你不需要担心,不需要你说服,他也会弃权的。你只需要争取到即墨和莫非元帅的同意就可以了。不过大帅可能不会轻易放你走。”
“其他人我谁都不说。”屠隆撇了撇嘴,“萧叔你也太狡猾了。要是我听你的话真的去说服他们,消息肯定会走漏,到时候想要走可就难了。做坏事就要神不知鬼不觉才好。”
“你也知道你这么静悄悄地离开是做坏事啊?”
“嗯。毕竟我承受了各位长辈很多恩泽。就这么甩手不干也说不过去。”
“你不怕你父母会因此而遭到冷落或者训斥打击?”
屠隆再次无语。能够预料到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的萧远山难道会袖手旁观?
“好吧,看来小舒会喜欢你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两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得了便宜不卖乖的类型。”
“崇舒刚说了他可不喜欢我这种女人。”
“屠元帅你可是说错了。你在我眼里可不是女人,那可是比男人还要男人的男子汉。”
萧崇舒已经快速解说完毕,任由凤殊聚精会神地尝试操作,自己则偷空听了听两位长辈的对话。
“偷听可不是好习惯,顶嘴更不是。”
萧远山也走过去看凤殊的操作,端详了不到一分钟,便又退到了原来的位子上坐下来。
“上手很快。”
“她记忆力很强,基础操作上手很快,缺的只是时间。”
萧崇舒很满意自己的即时教学成果。
屠隆打击他,“一看她姿势就知道之前肯定已经学习过了。”
“我问过她,说理论知识囫囵吞枣地学了一点,但都没有记多少,主要是不理解。”萧崇舒顿了顿,“老实说,我也觉得她的想法挺奇怪的,很基础的东西她都听不懂。”
“她一看就是注重实战的家伙。你想要教她就直接教怎么操作,不用和她讲多少理论。这种类型的人,只要让她上手摸几次,就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没过多久就能够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了。”
“就像你?”
萧远山收回了视线,他对凤殊的观感越发矛盾起来,总觉得越看她越违和。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他翻来覆去地想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解释。
她是在联邦长大的,虽然消失了很长时间,可也不能完全说是在超隐世家里头学习训练,因为她自己也承认了她受伤很严重,花了好些年才恢复了健康。即使是天纵之才,没有时间也是无法绽放光芒的。
“我可不是什么天才,和崇舒完全没法比。萧叔也清楚,还不会走路开始我就已经在训练了。我爸是超级战斗狂,那时候没人带我,他也不放心让其他人照顾我,所以让我一直跟着他,他到哪我到哪。在学会自己吃饭之前,我已经学会组装机甲了。”
认真说起来,她是勤能补拙笨鸟先飞的类型,理论虽然没有学得很扎实,实操还是很不错的,这一点可以说统统都是战场教会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