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凤殊。是曾经有过愤恨不甘的凤殊。是心死如灰的凤殊。是想要杀人更想要重新死去的凤殊。是灵魂破碎身体早已灰飞烟灭的凤殊。是已然释怀但无法再回到最初那种赤子之心状态的凤殊。
她和他不一样。
他君临依旧怀着对婚姻的美好向往。他对爱情依旧有着汹涌澎湃的激\情。他还不曾因为她而经历心碎难堪与绝望。他在感情上也还保持着火热的赤诚的孩子般纯粹的那种天真。
“感觉不是太好。你的脑瓜子又转到我无法触及的地方去了,是不是?”
君临对她的观察不可谓不细致,也因为她是他唯一一个持续这么认真观察与揣摩的异性,以至于哪怕不是每一次都猜对,但总能够在苗头发生的时候他就迅速掌握她的变化。
“我在想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你看起来比我要固执的多。
当年我的下场可不是太好,将来你要是因为我而崩溃,圣哲他们不会原谅我的吧?就算不怪罪于我,也很难再和我亲近了吧?
圣哲和你这么亲,可见你从前真的是花费了很大的心力去靠近他。毫无疑问你是一个好父亲,将来两个小的也会像圣哲一样喜欢你。如果我们发生难以挽回的龃龉,一旦出事,夹在中间的几个孩子恐怕会备受折磨。”
君临屈指朝她的脑门弹了一个咯嘣。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
“我有很多坏习惯。”
她一直都清楚自己是个缺点非常明显的人。
“你总是下意识地会将事情往坏里想。不管有没有发生真正的不好的事情,你都会本能地认为事情很有可能会走上极端的负面的那一个方向。
就像现在,你就不知道因为想到了什么东西,突然就又觉得我们将来会关系破裂,我们一定会闹翻,而我们的孩子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伤心欲绝。”
君临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凤殊没有抗拒,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
“往好处想一想,我们刚认识的那一个月,你能想象到几十年后,你我会这么心平气和地坐着聊天吗?你能想象到我们会接连失踪失忆然而即使是失散多年也还是会走到一起生育第二胎?你能想象到有朝一日你会下定决心要跟我一起真正地过日子直到老死?
别说你想象不到,即使是我,确定自己对你的心意之后,也没法想象到这些好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他又开始像从前一样将她的头发绕到了手指上,“下次让它小心一点,别将你头发烧光了。长出来不难,但长长总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说我也难以想象一百年两百年之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别看现在风平浪静的,但就像大海,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狂风暴雨的来临而波涛汹涌。
我们很多观念都不一样,现在可能还没有触及到更深层次的东西,所以才没有更大范围的对抗。现在既然决定要像普通夫妻一样过日子,将来就难免不会产生各种摩擦。
当然,我们其实也有很多相像的地方。
我脾气不好,你脾气也不好;我是急性子,你也是急性子;我记仇,你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我固执,你更是一头倔驴,我们在很多方面都太过相像了。正因为相像的太多,有时候看着你,我就像看到自己一样。
我从前是犯过蠢的人,我不希望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即使那种错误是发生在你身上,我也会感到难受。
君四,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正因为死过一次,她真的是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真的是在这几年才体会到了再世为人的那种乐趣。在释怀之前,她满身心的戾气,满身心的怨恨,满身心的厌倦,满身心的绝望,满身心的虚无……
“那就不要再重蹈覆辙。”
他碰了碰她的脸,但没有更进一步。
“你看,我为了了解你,可是非常用功地去学习那些老掉牙的文化。就算这种努力可能会是一种白用功,我也觉得要竭尽全力,能学就学了再说。
你和我所知的人都不一样,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够用你感到合适的方式去靠近你。但不能因为不知道方法,就什么都不做。我没有办法忍受自己不去努力就放弃你。
我知道你肯定经历了很多很多的挣扎,包括现在,可能心底也还是有着某种我永远都无法理解的挣扎,没关系,凤殊。这些都没关系。有些问题,是不需要去解决的。就让它停留在你心底好了。你要记住他,那就记住他。你不想要忘记的人和事,那就永远都不要忘记。
我在很多年前,应该就有这种觉悟了。我可能,不,永远都比不过某一个人,甚至是一群人。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在你心里排到第几位,但不管是第几位我都感到高兴,原本我就不可能是走近你的人当中的任何一个,现在有了这种机会,是我的幸运。
我以前和你说过的吧?应该说过吧?你是我人生里最大的奇迹。”
说到最后一句话,几近于呢喃。
“所以你看,我们虽然有着诸多相似的地方,但在别的方面也有着难以调和的不同。我刚刚明明在告诉你我们将来有可能面临的风险,你却在强调幸运。风险是实实在在的,运气却是飘忽不定的。君四,如果你不严阵以待,真的会坏事的。”
“怕什么?就算坏事了,我们也可以共同面对。即使有个万一,那我也还是可以向死而生。你这么艰难都走过来了,我有什么理由在碰到难度远低于你的所谓绝境时就放弃活下去?”
凤殊抬头看了他一眼。
君临微微一笑,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凤殊,你永远都不知道你的出现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换作从前,她肯定不会追问。
“意味着另一种人生,意味着重新获得幸福的可能,意味着梦想的实现。”
凤殊哭笑不得。
“说得太过了吧?我带给你这么大的刺激吗?”
“看,你真的不太擅长选用词汇。难道你对自己的重要性就这么一无所知吗?”
“不,我没有任何妄自菲薄的意思,只是一个人如果将另外一个人的存在当成是幸福,当成是梦想,甚至当成是人生,占用的分量越大,就越有可能因为对方而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我真的不希望你像我一样,随随便便地就将自己的心给了出去,最后想要全部收回来,却发现无计可施,一切都已然太迟。”
君临笑容微敛。
“可你直到现在也并没有后悔爱过他,不是吗?你到现在,也不想要忘记他,也忘不了他。就算收不回来又怎么样?人还是可以拥有记忆,不管是甜的还是苦的,是美的还是坏的,都是曾经共同走过的足迹。
我不会小看你对他的怀念,但你也不要小看了我对你的执着。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也不可能重现,但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陪伴在你身边的那一个人都是我。”
“你对自己还真的是迷之自信。”
“那也是你给的。我之前虽然矢志不移地要你接受我,但真的没有想到可以在百岁左右就获得你的承诺。原本我以为可能要和你死磕到底的,最早让你放下心防的时间起码都要到三四百岁,如果我们俩实力提高寿命突破到千岁,我怀疑你都要过了五百岁那道坎才会认真考虑我。”
凤殊眼角抽抽。
他居然还真的有这种设想?
“我现在是接受了你作为我的终生配偶的存在,可没有接受你成为我的伴侣。”
“不用强调这两者当中的不一样,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还没有爱上我。”君临哼了哼,“你不单只擅长打击自己,也很擅长打击我。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习惯自虐,对其他人倒是心软得不得了,跟个老好人似的,总是想方设法地去帮助别人,有时候明明不关你的事,别人的死活别人的幸福与否都是他们自己要负责的事情,但你就总是要插一脚,将所有人的性命都大包大揽了。”
“我哪有这样?我不心软的,你又不是一点都不了解我。七姐他们会这么想我很正常,毕竟不了解我的过往,但你多少明白一些,应该知道如果我真的那么心软,是活不长的。
江湖险恶,从来就不曾真正的太平过。我行走江湖从来就不是单纯依靠师傅师兄的庇佑,也不是单纯依靠运气,最根本的还是实力,是真的仗剑走天涯。”
“你不心软你当初能救崇舒哥他们?如果只是带上崇舒哥和凤瑄,这很正常,毕竟利益相关,但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必要搭理。
你倒好,居然就是见不得人死。他们死他们的,和你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你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而且还冒着巨大的风险,一旦当中某个环节发生差错,我们就给他们陪葬了。冒着全家一起死的风险去帮别人,你还觉得你不是老好人?”
凤殊就知道这事情是永远都不会过去的。
“带一个是带,带一群也是带,冒的风险其实是一样的。而且大江他们几个的确很好,其他人虽然有些我看不太上,可这事情本质上没有多大区别。
如果一开始就决定不插手,那我一个都不会带,自己一走了事就好。可后来七姐也来了,崇舒哥和凤瑄我也不能丢下不管,凤瑄的爱人大河我也就得算上,算上了大河就不能漏掉大河的几个兄弟,这根本就是连锁反应。
你还真的不能怪我这种处理方式。我也问过梦梦的,它也说了要不就一个都不带,要带就劝带走,省得节外生枝。
也还好这一次我们的运气不错,成功脱困,要不然我真的会心里不好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我就成为刽子手了。”
君临又屈指朝她脑门连弹了几个咯嘣。
“会痛啊!”
凤殊瞪了他一眼。
“还是那句话,非亲非故,别人死活关你什么事?就算人死在了你面前,只要不是你下的杀手,那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要心里不好过?你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安全来冒着性命危险去救人?
是亲人吗?是朋友吗?是利益相关的人吗?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和你我没有任何牵扯,和我们的家族也没有任何牵扯,完完全全可以视而不见的,你为什么要出头去做好人?
是你师傅要你日行一善,所以见到这种在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也要出手?我不相信他老人家是这种将学生往火坑里推的老师。”
凤殊想到慧山的反应,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觉得脊梁骨都窜起了凉意。
慧山如果知道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了一群原本不救也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人,一定会揍她一顿,然后再一本正经地教她以后不要多管闲事。
是的,慧山虽然一直叫她日行一善,可从来不要她冒着风险去救人。他总是教她永远都要以自己的性命安全为先,哪怕为了自救而不得不对他人见死不救,他也宁愿活下来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别人。
“只要你活下来,我管他们去死。”
“看,我说中了吧?师傅他老人家一定会教训你,要你不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老好人。他老人家今天要是在这里,听见这件事,说不定会立刻管你禁闭。”
“他会揍我一顿,还是那种揍得骨子里生疼但是面上却见不到一丁点伤口的揍。非常疼,疼到就像骨髓都被他敲出来一样。”
凤殊打了一个寒噤,她的形容让君临都有些不寒而栗。
“这么凶?”
“嗯,就是这么凶。因为怕我记性不好,所以那些希望我一定记住的事情,只要我没学好,就会揍我揍得分外厉害。师兄他们也是过来人,而且因为是男儿,师傅认为他们比姑娘家皮实,更下得去手。”
“换我我可能也会哭。”
“你太老了,师傅不可能会收你为徒。”
再次被嫌老,君临这一次并没有心情不好。
“没关系,反正我能算是他半个徒弟了,我可是你男人,他也算是我师傅。”
这攀亲攀得特别利索。然而凤殊这一次还真的不好反驳。
她都认了他是她的另一半,那对于她像是父亲一样的慧山,自然也是他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