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姐，”阿旺也算是酒坊的老人儿了，他见六指神色有异，忙出声提醒林芷道。
林芷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她站在六指的身后，“六指哥，只要你想留下来，就没人撵你走。”
六指吸了口气，他似是抹了把脸，“老子用不着你可怜！”
“可怜？”林芷在他身后，听上去像是惊讶的笑道，“你有什么好可怜的？”
“你有疼你的娘亲，有酒坊的伙计们亲如手足，有衣穿，有饭吃，有瓦遮头，我会可怜你？”林芷干脆走到六指面前，摇头啧啧道。
六指望着酒坊内的老娘，望着平时被他取笑惯了，却在方才将他从泥污里扶起的顺子阿旺，他望着这酒坊，望着这平日不在意，如今却又舍不得的酒坊，六指低头苦笑道：“小林子，”
他摇头笑了，不知是笑自己，还是在笑今日的这场闹剧。
“走了。”他向着兄弟们抱拳，走进屋内准备搀扶起他老娘，就此离开。
林芷看着他，一直看他快要走出酒坊。
六指心中，是恨着林芷的。
但他更恨自己。
为什么？
凭什么？
六指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但那戾气或许是在方才那一通折腾中，反倒就那么散了。
只是自己，就此被酒坊扫地出门……
“六指哥。”身后，林芷开口唤道。
这一声“六指哥”，却让六指不由停了步子，他看了看自个儿的娘亲，低声道：“有话就说罢，我听着。”
“别走。”林芷走上前，她看着六指说道。
如果说，之前她这样说，兴许六指一乐，出了气拿了工钱，也就能勉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湿乎乎的衣服，贴上身上，就像是穿了破铜烂铁。
六指觉着，不单是这衣物，就连自己的关节，每走一步，都在叮当作响。
他想留，留不得。
他想走，去无路。
“六指哥，”林芷屏退众人，亲自搬了椅子过来，先请六指的老娘坐下。
她又搬了把椅子，斟了杯茶，方才对六指说道：“六指哥，我小林子向您赔礼了。”
这……
六指心里明白，林芷今日的确是在众人眼前，没给自己留面儿，但……
但自己，何尝不是……
他没接那茶，只是低声道：“不必了。”
林芷一笑，“这茶是我之前煮好的姜茶。”
她看着六指的老娘，“六指哥，你就是不喝，大娘也不能冻着啊。要走，不急在这一时。”
此时，天色已晚。
六指说“走”，方才也不过是气话。全镇宵禁，这会儿就是和老娘离开了酒坊，他也无处可去。
这林芷，当真是号住了自己的命脉。
六指接过茶，躬身小声道：“娘，小心烫。”
林芷笑了，但凡六指孝心尚在，他就不算无药可救。
六指的老娘向林芷道了声谢，便接过姜茶慢慢啜饮。
林芷轻声道：“六指哥，借一步说话。”
六指看了眼自个儿的老娘，便跟着林芷来到酒坊的柜台后。
林芷看着那柜上的酒，随手敲着一坛道：“这酒，叫琼？”
“琼玉液，”六指不知她意欲何为，顺口答道。
“对，琼玉液，”林芷笑了下，“我这记性，那这坛又是？”
“天香泉。”六指说道，猛然惊觉，“小林子，你在考我？”
他这声“小林子”，算是让林芷稍稍放下心来。
林芷面上只做不觉，看着六指笑道：“六指哥，你有这样的好记性，走了多可惜。”
若不是他老娘在此，六指好不容易按下去的暴脾气快要当场发作。
没错，是他说要走的，可又是谁逼着自己走的！
看着笑得一脸无辜的林芷，六指心里想，这丫头，当真是满肚子坏水，坏透了！
似乎六指的心思，在林芷眼里，都看得分明。
林芷捧着一坛酒道：“多好的酒啊。”
那不是废话么！杏花林的酒，能不好么！
六指根本就不知道林芷同自己这么絮絮叨叨半日，是打着什么歪主意。
然而，他却见林芷脸色渐渐凝重，只听那丫头说道：“六指哥，你也说了，掌柜待你不薄，可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用不着你管！”六指忍无可忍，这丫头片子懂什么，他和豆掌柜，那是过命的交情！
“我也不想管啊。”林芷放下酒坛，“可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有人放着好日子不过，恩将仇报呢？”
“你说什么？”六指声音大了起来，今儿林芷不将话说明白，他还就不走了！
“六指哥，你也瞧见了，咱们杏花林的酒，不比别人家的差，可咱杏花林的伙计，工钱却没人家多。”林芷指着对面的那几家酒坊说道。
“是掌柜的苛待了咱们？不是，顿顿有肉，餐餐饱饭。”她看着六指，“可咱们吃得饱，穿得暖，那这钱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六指怔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钱，从哪儿来的？
若说以前，还有办法，可近日……
难道是？
“难道是天下掉的，地上捡的？”林芷摇头道，“无非是豆掌柜对己严苛，让伙计们活得舒坦些罢了。”
“此话怎讲？”六指忙追问道，林芷的话，如醍醐灌顶。
六指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可又不甚明白。
林芷欲言又止，“你没瞧着，这么冷的天儿，掌柜的那身狐皮大氅，已经好些日子没穿了吗？”
“你是说！”六指双手微微发颤，他忽又笑了，“我不信。”
林芷对他的反应倒也不吃惊，只是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六指他老娘。
“六指哥，你怕是不知道，”林芷顿了顿，“大娘前些日子，生了场重病……”
什么！
六指这辈子自认了无牵挂，然而，若说他真有什么放不下的，那便是同他相依为命的老娘。
林芷此话一出，六指惊得全身冷汗，他快步走到他娘亲面前，“娘，你前阵子？”
六指娘的气色看起来并不差，她放下手中的姜汤，抬头看着六指道：“多亏了掌柜的……”
原来，那身狐皮大氅是做了这般用场。
六指回身望着林芷，他望着这个酒坊，他望着陆续走进来的伙计……
“我真不是人！”突然间，六指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他每日游手好闲，自以为不曾亏待家人，却未料早有人替他尽了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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