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老吴叹了口气道，“使不得啊……”
他也知道林芷这么做，该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有着怎样的勇气。
赵康能在杏花林安放一个六指，焉知此时坐在酒坊的这些伙计，说不准哪个，就是“第二个”六指，他们，就都能靠得住了？
万一……
老吴的顾虑林芷不是没有想过，但如果只是因为赵康的出现，杏花林从此离心离德，那么，如今风雨飘摇之下，这杏花林，又该如何维系，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林子姐，既然你信得过咱们，”说话的却是阿旺，他看了看顺子，两人便站起身捧着酒向林芷说道，“咱们兄弟也在这儿说一句，若是今日之话，走漏半点风声，我阿旺就将多嘴多舌之人切了给您下酒！”
阿旺与顺子，倒是十分爽利。
而那最晚来的阿周，本是傻呵呵的听着，见阿旺如此说，他先是一愣，继而也跟着起身道：“对！谁要是走漏半点风声，就切了他下酒！”
林芷笑了，“阿周，你别学着阿旺他们一天嘴里打打杀杀的。”
她让大伙儿坐下后，方才说道，“这话，我也只说了一半，这杏花林，不是虎头山。”
她望着豆掌柜道：“而这里，只能有一个当家的。”
豆掌柜迎着林芷的目光，他几乎有些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
林芷的意思，分明是说，这杏花林，仍然是属于豆掌柜。
但此刻，伙计们却是犹豫了。
若说杏花林不是虎头山，这话尚有几分隐晦，如今，林芷竟然让大伙儿公然违背赵康，那……
那这就不是兄弟们之间“讲义气”，而是“赌人命”了。
老吴摸着脑袋，只觉得年过半百，原来，这脑袋在脖子上长得也不够结实。
他能随着阿旺顺子立下重誓，不将今日之事向赵康透露半分，但如若让他们只认豆掌柜的为“当家”，这……
这莫说是老吴，就是酒坊的其他伙计，也难下决断。
“我啊，是这么想的……”林芷也知道众人一时难以接受，只是从她跟着豆掌柜出去，再到回酒坊看见顺子运酒。
这一路上她亦是想了许多。
赵康与杏花林的这些伙计不同，他是虎头山悍匪的大当家，就算他与官府交往再密切，终究也是有人命官司在身。
因此，林芷推断只要不是彻底激怒他，那么，在眼下这个情势下，赵康应也不会行事过于偏激。
而他虎头山大当家的身份，或许反倒可以借来一用……
当听完林芷的计策后，杏花林众人相互看了看，仍是老吴先开口道：“芷儿姑娘，咱们不会出卖您，但……”
他要说的话很明白，就是伙计们不会将林芷的计划告诉赵康。同样，也不会帮着林芷来对付赵康。
这已是林芷预料之中，她点头道：“多谢诸位，这样已是足够。”
豆掌柜的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不到自己开口的时候。
他比这些伙计更多了一重心事，那便是心爱之人与救命恩人之间的取舍。
“好了，时辰不早了。大伙儿都去歇息吧。明儿酒坊照常营业！”林芷笑着说道。
她说的轻松，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
豆掌柜看着面前的林芷，如果这一切都难以两全，他……
他势必要护着“自家人”的。
当伙计们逐一散去，豆掌柜仍是坐在林芷的对面。
“掌柜的，有话和我说？”林芷看了看四周，首先开口问道。
有，有很多话。
却不知从何说起。
“林芷，”豆掌柜正色道：“你可想好了？”
方才林芷是怕大伙儿担心，因此强颜欢笑，如今，当酒坊只剩下她与豆掌柜之时，林芷的脸上现出了疲态，“这么短的时间，哪里有什么完全之策。”
“那你还敢……”豆掌柜的话没有说完，林芷身上偶尔会有一种“豁出去”的气势，这样的林芷，格外迷人，但也特别的危险。
“敢和不敢是我能选的吗？”林芷的手在桌子上画着圈，她看着那壶中的残酒道：“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豆掌柜从这话中听出些许无奈，他有些心疼的说道：“芷儿，别逞强。”
林芷没有说话，那手指沾了酒水似乎在桌上无意识的画着。
豆掌柜停了停说道：“只要你愿意，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你平安送出杏花林。”
“掌柜的……”林芷停了下来，她看着豆掌柜。
对于这个在韩府就相识的“小豆子”，此刻，林芷的心中是感动的，但这感动却无法令林芷爱上豆掌柜。
“你不必为我做这些。”林芷低下头说道，“我，没有爱过……”
“我知道！”豆掌柜急急出声打断林芷的话，“我知道……”
林芷不知该说些什么，前世她被人辜负，如今，面对豆掌柜的深情，她亦是承受不起。
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当中。
“芷儿，”这屋内，炭火渐渐暗淡，寒气从地面丝丝涌起，“早点睡吧。”
豆掌柜起身道。
林芷跟着站起来，“掌柜的，我去歇息了。”
她向着后院走去，花明如的那块怀表依旧在胸前跳动，滴答，滴答……
“芷儿！”豆掌柜突然开口道，“我心甘情愿！”
林芷停下了步子，她转回身，向着豆掌柜深深施了一礼，“林芷谢过掌柜的。”
她说罢，便转过身，拉开酒坊后门，向着院子走去……
豆掌柜站在那里，他听着林芷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轻，直到他听着林芷的屋门被推开，然后，又被轻轻的关上。
如此，豆掌柜的才仰头长叹口气，方才，他看见了，林芷在桌上写的，是一个“花”字，豆掌柜亦是知道，林芷那个郑重其事的“礼”，便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
那句林芷没有说完，被豆掌柜急速打断的话——
“我没有爱过‘你’。”
林芷，你的心，都在“他”身上吗……
屋外，下起了雨。
酒坊外的灯笼在雨中氤氲成薄红色的光。
远远的，有人立在杏花林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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