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神通异世录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死期将至
    李桐光还要再语:“师兄……”

    周贤却是一挥手,打断了他:“你不必再说了。如果你此来是想送我一程,咱们两个饮酒谈天,我陪你喝一整日。但若是为皇帝来做说客,不必了,我意已决。”

    “师兄,你不能这么自私。”李桐光猛然起身,指着周贤的鼻尖骂道,“你这样还算是个人吗?”

    周贤倒是苦笑一声,摇摇头:“那你倒是说说,我究竟是怎么个自私?你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吗?周穆宣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你坦白了吗?”

    “陛下都告诉我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李桐光重重点头,“这件事从头到尾,无非是你们家和魏康之间的事情,无论你答应与否,陛下不久之后必然会向魏康发难。你死与不死都阻止不了这件事,你却偏偏不肯依从,相当于无故害了师父和师伯的性命。你为何如此执着?总说自己算不上是个读书人,可你甩不透你骨子里的那点酸腐,你想为自己留一个清名,在你眼中,你这些清誉比之二老的性命还要珍贵!”

    周贤大正双目微开口,指着自己的心口苦笑一声:“你道我是为了身后之名?”

    “那还能是为了什么?”李桐光梗着脖子,额头上青筋暴起,“这天下是你们周家的天下,你答应下来,你就是将来的一字并肩王,世代金项铁锁侯,可你却偏偏不肯依。你不爱这个,你不稀罕。你想要的是青史留名,是流芳百世,是后人赞你铮铮铁骨,夸你为国为民。可我告诉你,你做不到!”

    “怎么做不到呢?”周贤反倒是笑了,他夹了一片牛肉入口——道士不应该吃牛肉,可他将死之人,还有这个忌讳吗?他一边吃着,一边说着:“我活着,便是以我的名义起兵,这名声也不会差。我死了,周穆宣要以我的名义来收拢人心,把我的死安在魏康的头上,我的名声也很好,这有什么做不到的?桐光,你不爱读书是一回事儿,傻可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那你就因为这一时的固执,害死咱们的爹娘吗?”李桐光拍着桌案,“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天下人都死光了,与你我何干,那因你命悬一线二老的才是我的亲人。”

    “好孝心……”周贤抿着嘴唇,紧闭着眼睛,缓了很久。这牢房里,一时间只能听到李桐光喘粗气的声音。

    等到这热菜都凉了,周贤才睁开眼睛,没等说话,先流下两行清泪:“那是你的亲人,就不是我的亲人了吗?你痛心,我就不难过吗?这些日子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他们,我怕我一想他们,就从了周穆宣。”

    “那你就从了陛下呀。”眼见着周贤落下泪来,李桐光心里一软,缓缓坐回来,“师兄,无非是要你一个名分。我不过是个五品官,你是个闲云野鹤的道士。这天下大事与你我无关,更何况这是你们周家人的事情,别再牵连咱们的父母双亲了。”

    周贤抹去了脸上的泪,微微点头:“是啊,这不过就是我们周家人的事情。周穆宣把什么都跟你说了吗?包括极乐馆,包括那些邪教淫祀?”

    “都说了。”李桐光点点头,“师兄……”

    “你来探望我之前去探望你的师父师伯,他们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周贤又一次打断了李桐光的话,“来京城的路上,我们被分押在两辆不同的囚车之中。到了京城之后,更是被关在不同的地方。自被擒那一日至今,我还没有听过怹二位的话,你给我复述一下。”

    “师兄……唉……我跟二老没能说上话。”李桐光也是叹了口气,“虽然是被软禁在皇城之中,却仍是阶下之囚。陛下不许我与二老说话,只是在花园中见得一面,还有人把守,我不同你,我不敢抗旨。是故见二老无恙,便里去了。这是昨日的事情,今日一早,我来探你的监。”

    “原来如此……”周贤点点头,抬手猛一巴掌抽在了李桐光脸上,破口大骂,“李二狗,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周贤现在全无真气可供调用,这一巴掌来得迅疾,却也不比李桐光这样一个大修的身手。更何况李桐光还是一个体修,他要是想躲开,轻而易举。然而在听到“李二狗”这句骂的时候,他便是失了神。多少年了,李桐光没再听过人这么称呼自己。“李二狗”这三个字好似是一把钢刀刮破了他的面皮,把他赤裸裸扔到人前一样。

    周贤可能是觉得骂过一句还不解气,端着酒盏站起身,一饮而尽,站起身来绕到李桐光身后,一搭他的肩膀:“二狗啊二狗,师父师娘是把当儿子养的,做人的道理没少教,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李桐光现在完全懵了:“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周贤重重拍着李桐光的肩膀,带着锁链哗啦啦的响:“你还曾记得五妇坳的惨状吗?”

    李桐光深吸一口气,紧闭上眼:“从未能忘。”

    周贤又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跟我谈理想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李桐光点点头:“记忆犹新。”

    “你糊涂,这从来就不是周家的家事,是天下事啊!”周贤咬着牙说,“周穆宣是个没有人性的人,咱们怎么能把天下交给这样的帝王?你想要忠君报国,想要行侠仗义,忠的就是这样的君,仗的就是这样的义吗?”

    李桐光深深低下头,没睁开眼睛,双拳紧握,死死攥住了自己飞熊袍的下摆:“师兄,我没那个心气儿了。我想要你活下来,我想要师父和师伯活下来。我的骨头软了,我做不到。师兄,别站着了,跪下没那么难。”

    “跪下不难,站累了就跪下来吧。”周贤仍是拍着李桐光的肩膀,一下又一下,“但是跪下之后想再站起来,那就难如登天。五妇坳是个神奇的地方啊,还记得那儿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吗?几个妇人,带领着一群老弱病残,宁死不做亡国之民,这才是气节。”

    “值当吗?”李桐光呆愣愣喃喃道,“这不值当啊师兄……孔湄还是个孩子,她不能没有爹娘。咱们两个都是孤儿,你也想让孔湄过上那样的日子吗?”

    “我不想,但是不得已。”周贤摇摇头,“不错,即便这周穆宣是个灭绝人性,恶贯满盈的王八蛋又能如何?只要我点点头,我们就能过上富贵荣华的好日子,他骂任他骂,那些人又能把我们怎么样?更何况这一切会被推到魏康的头上,咱们的衣裳干干净净。

    但是脱了衣服以后你再来看,皮肉上沾染的血污,这一辈子都洗不掉。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甩不脱。那些被邪教坑害倾家荡产的人在守着,那些因为周穆宣的私欲而丧生的冤魂在盯着,极乐馆里那些苦主在哀嚎,刀兵中家破人亡的百姓在哭泣。自此后,咱们吃的每一块肉,喝的每一口酒,就是他们的血,他们的泪,他们的愁,他们的怨。师父和师娘宁可干干净净地走,也不会背这种污秽苟活于世,我也一样。你仍然称周穆宣为陛下,我不拦着,但是你想把我们往屎坑里推,我们也不会从的。

    你仔细想一想如果你先能说服师父和师娘,此一时到我这来做说客的可就不是你,而是他们二老了。连话都不让你跟他们说上一句的周穆宣心里在想什么?没能跟你说说话的二老如今心里在想什么?你不傻,你好好思量。”

    “但是……师兄……”李桐光的泪也控制不住了,“我不想看着你们死啊……”

    “看来我不但是个失败的师兄,还是个失败的老师。”周贤叹了口气,回转到床边坐好,自斟自饮,“我当初给你上的第一课是什么?”

    周贤初到青要山的时候做过一年启蒙先生,从这儿算李桐光算是他的学生。到如今与周贤一科的弟子们还有好多称呼周贤为小先生。李桐光有些茫然地想了一想,最终开了口:“那一日你讲的是八仙过海,还有花木兰的故事。”

    “都不是,”周贤摇摇头,“那是我给你们所有学童讲的第一堂课,我给你上的第一堂课是那半块砚台。”

    第一堂课,李桐光为立威,也为了打压周贤这个小先生的威信,放了个盛满墨汁的砚台在门上,想着让周贤当众出丑。未曾想自己被淋了个满头满脸。恼羞成怒之下,怒火一时蒙了心智,举起半块砚台要敲周贤的脑袋。要不是当时有张弘艾在场拦着,周贤许就没有今日了。

    被李桐光举起来那半块砚台摔得粉碎,周贤把余下的那半块砚台丢给李桐光,说要李桐光这一年中,就用这半块砚台。

    那是一方泥砚,烧得不怎么精细。半块用起来着实憋手,添不了多少水,磨不出几滴墨。添得多了,就要淌到桌子上湿了纸。那一年中相处得久了,关系亲近许多之后,李桐光没少为这事儿跟周贤抱怨,但是周贤就是不许他换砚,非得是这块不可。

    李桐光点点头:“我还记得。那块砚台我留到了今日,不曾遗弃。也是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师兄你的良苦用心,我也用它来警醒我,不能做混账事。”

    周贤摆摆手:“我就是想告诉你,人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那半块砚台是你偷袭我的代价,我这条命,是我这个选择的代价。师父师娘的命,也是他们自己决定要放弃的。如果他们真的服软了,肯来劝我了,他们会活下去的。与其来劝我,你不如去劝他们。”

    李桐光苦笑一声,再抬头,涕泗横流:“师兄,没机会了。三日后,你便要开刀问斩。等到你人头落地,圣上会赐毒酒,结果二老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