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开玩笑，周琴确确实实是被朱载堉弄出来的这么一出给吓到了。玩笑不能乱开，哪怕朱载堉确实是有什么正当的理由，也让周贤觉得好不舒服。所以他多多少少是有些生气。
更不用说朱载堉到最后都没有都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朱载堉要周贤陪他在这里等，念及在往日的情分，周贤也不好直接甩袖子就回去。那便是等吧，也看看朱前辈到底是要干什么。既然他说了不会有事，周贤自然是放心。
然而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也就是不到四个小时。周贤一直没说话，站在那儿闭目养神，默默运转功法全当时夜半里修行。眼瞧着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朱载堉才开口：“来了。”
等到的是几名只顾逃命，先行脱离战场，没有见到第五先和大萨满交手的修士。他们奔着烟丸，回到联络点，报告说他们遭遇到了敌方炼虚合道境界大能追杀，郭子衿留下断后之后，周贤的一颗心就好似是坠到了冰窟窿里。
这一时节只觉得一股血全都涌到了脑子里，摇晃两下才站住脚。他一把手拉住先前讲话的那名修士：“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那修士已经吓得面如土色了：“回王驾千岁的话，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如有欺瞒，岂不是假传军情？有多少脑袋都不够小人掉的。遭遇了炼虚合道的陆地神仙，小的是豁出命来往回跑，就为了把这个消息传回来。比去时还要快些呢。”
“好，我晓得了。”周贤说罢祭出飞剑就要腾空而去。
在一旁朱载堉一把手攥住他的腰间的丝绦，把周贤扽回到了地面上：“殿下，切莫焦急。你我二人就在此等候便是。”
周贤急火攻心：“是了。朱前辈，您也是一位陆地神仙呢。比较起来，您的轻身功法比我高妙得多。还请您带我去，务必要把子衿救下来。若子衿无恙，贤当结草衔环，以报恩德。”
朱载堉微微摇头：“殿下，现在时候可不早了。郭大人遇袭的地方，距离此处有多远？这些修士即便是施展了什么秘法，能奔得比平时快一些，回到这里又需要多少的时辰？”
周贤闻言如遭雷殛，甩脱了朱载堉的手，颤抖着说：“那依朱前辈所言，子衿岂不是早就没有命在？我作为子衿的同门师兄弟，连去给她收尸都不行吗？”
“你可想过，你是千金之躯？”朱载堉左手指尖点在周贤的胸口上，“如果郭大人已然为国捐躯，您去不去又有什么意义呢？鲁莽行事，无异于自投罗网。要知道您先前才从四川逃出来，坏了单炜尹的大事。白天就剩下此一时估计是恨你入骨。您再返回去被人拿住，那就是要闯下天大的祸事。”
“好。”周贤点了点头，一甩袍袖，转身就走。
朱载堉高声喝问：“殿下欲往何处去呀？”
周贤站住了脚，没回头，应声道：“欲去求见肖帅与唐指挥。请求他人派给我一小队人马，让我前去营救子衿。若子衿已然身死，也要迎回她的遗骸，在我青要山的坟场安葬。”
朱载堉轻叹一声：“殿下，不必去了，回来吧。我说过要你同我在这等着，不会出事。”
周贤一愣神，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而看向朱载堉，满脸的疑惑：“朱供奉，您说谁不会出事？”
“都不会出事。”朱载堉微笑着点头，“无论是郭子衿郭大人，还是第五先，抑或是二人手下的其余修士，都不会有事。”
周贤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您早就得到了情报，有羽安子前辈在暗中保护吗？”
“殿下不要再猜了，稍待片刻，自然真相大白。”朱载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能瞧得出来，您是真心喜欢郭大人。既如此，我也就安心了。朱某拿项上人头作保，郭大人一定会平安无事归营。”
周贤长呼出一口气：“好，朱前辈，我信你。”
缓步来在朱载堉的身边，周贤又闭起眼睛来。他此一时心思纷乱，全然没有发现朱载堉话里的些许不妥。他是否真心喜欢郭子衿，与朱载堉何干？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第五先共郭子衿领着其余的修士回来了。
因为周遭一直有人走动，周贤闭着眼睛没有发觉脚步声音太多变化。直到朱载堉在旁一拍周贤的肩膀，一张眼，就瞧见郭子衿就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正在与值守的兵丁交接。
哪管得了许多？周贤一个箭步冲上去，排开人群，一把将郭子衿拥入怀中。
周围的人被周贤这番举动吓了一跳。尤其是郭子衿，她下意识就要抽出枪来，好歹是瞧清了来人才止住了动作。再而就是好生羞臊。虽说大林朝风气相较于前朝开放，却也没有开放到这个地步。
郭子衿轻推了周贤一把，却发现周贤的手臂紧紧箍着她，一时竟然挣脱不得。
旁边朱载堉微笑颔首。第五先则是直接出言调侃：“年轻真好，老朱你瞧他们这个样子，蜜里调油似的，多叫人羡慕。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来了。”
郭子衿哪听过这个话？脸都红到耳朵根儿去了。
她咬咬牙，低声在周贤耳边说话：“你快撒开。大庭广众这么多人看着呢，这这这……成何体统！”
可紧接着，郭子衿听到了周贤的呜咽。
周贤……哭了？郭子衿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在周贤面前失态过，可他从没见过周贤这般模样。而且她失态，是在自家绣楼，周贤可是当着讨逆军的将士，大庭广众之下。
“我方才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周贤的哭腔也轻声在郭子衿的耳边响起，“我后悔，后悔好多事情。这半个时辰是我这辈子最漫长的半个时辰，我一秒一秒地数着。我……子衿，打完了仗咱们就成亲，一刻也等不得。”
郭子衿的脸更红了。那一日在山坡上，她没回应周贤。
婚姻大事自古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男女之间两情相悦，也要男方到女方父母家去提亲说媒。哪有当着姑娘家的面同着姑娘把这种话讲出来的呢？所以周贤说完那番话，当时的郭子衿转身就走，根本没给他再张嘴的机会。
到如今，在这个状况下，郭子衿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她现在不仅仅是脸发烫，浑身上下都热得燥。
“没事了。我这不是没事么？”郭子衿轻轻拍着周贤的背，就像是在哄一小孩一样，“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可你能如此担心我，我很开心。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打完这场仗，咱们就成亲。”
“好。”周贤终于松开了郭子衿，手却仍旧搭在她的肩膀上。
郭子衿伸出手去，轻轻抹掉了周贤脸上的眼泪：“瞧你这个样子。您可是堂堂的平南王殿下，在人前不能显露出怯懦，不可轻易落下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呐，殿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错的，我知道。”周贤笑了，泪水未曾因此少一点，“可我这不是为伤心而流，而是见你无事喜极而泣。你若是不喜欢，我现在回去洗把脸，等泪水不流了，我再来见你。”
郭子衿也笑了：“无妨，我偏喜欢你这样。谁敢说你怯懦，我就一枪崩了他的脑袋。你这泪流得我心生欢喜，你是至情至性的好男儿。这样的男儿，谁人能不爱呢？”
“咦——”一旁边第五先发出了一个怪声，挽起袖子来，接连抖弄自己这两只手。
朱载堉瞧着奇怪，问：“你这是做什么？”
第五先非常高兴有人给他垫这一句话，伸出一只手去挡在脸侧，却又拔高了两个调门，扯着嗓子说：“小两口讲话太肉麻了，情意绵绵也便是罢了，偏要当着咱们这么多人的面前。我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得往地上抖一抖。”
他不这么讲，郭子衿还没回过这个神来。第五先这么一说，郭子衿才反应过来她当着众人都与周贤讲了些什么话。她是受了周贤情绪的感染，没收住到嘴边的话，真情流露。
她虽说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可到底是个受礼教影响不浅的姑娘家。在这个情景下已羞臊得没边儿了。“支吾”了一声，究竟也没再说说话来，扯着袖子掩着脸，一路小跑奔着营区去了。
周贤还有一肚子的话没有说出口，却眼瞧着自己心上人跑了。哪能是不气啊？他先是恶狠狠地剜了第五先一眼，紧接着比划着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
说罢，周贤转回身唤着郭子衿的名字，追着她跑远了。
第五先甩下袖子来，将双手都拢在袖中，交叠放在小腹的位置，望着周贤和郭子衿跑远的方向，一声长叹：“哎……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啊。老朱，你说我这辈子怎么就没遇上一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呢？”
朱载堉没搭理第五先的后半句，只是跟着感慨：“是啊，好生让人羡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