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临江雪:子阁情 > 第3章 鹤桦院
    顾少渊中毒的事情很快就在谷里传了开来,原本往生谷内的人互不往来,各个院除了师兄弟其余很少接触。祁远的鹤桦院如今却成了众人踏破门槛的地方。

    谷里所有人都听闻新来了个小师弟,带来了百年曼陀罗为拜师礼,如今已晕倒数日,却不是因为曼陀罗之毒。祁远每天除了熬药照顾小师弟,就是为各位师兄讲解小师弟的毒症。曲冽有言,每一个人都可以尝试去为小师弟解毒,能解者,可提前外出云游三年并收徒弟。往生谷有规矩,年满二十者方可自由出入往生谷,而云游五载而归的人,方能出师。此话一出,鹤桦院自然是每天挤满了人。可至今也无人能解此毒。

    眼看就要入春了,鹤桦院渐渐恢复了往常的冷清。

    苏承正与曲公子在树下对弈,一袭白衣与青衣就着山上逐渐冒出来的绿芽,偶尔几缀娇艳欲滴的粉,好不应景。

    “顾小公子可有醒来?”苏承修长的双指夹起一颗黑色棋子,思酌半晌,尘埃落定。

    “快了。”曲冽并未过多思考,如玉般温润的声音缓缓传出,而后落下一颗棋子。“你输了。”

    “算我让你的,我让你的。”苏承起身大笑便向逍遥庄飞去,声音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山林中。

    祁远每天在院子里都会思考良久,师祖肯定知道小师弟中毒了,可为何不为他解毒?如今我尝试了百种解读法,都未见好转,到底如何是好!每天看着祁远在院子里抓耳挠腮的想不出对策,很是好笑。虽然祁远从没在祁家待过,自小学的是医,但他自己对蛊毒还是很有研究。他甚至也尝试过将世界上最毒之物制成药喂给顾少渊吃,顾少渊当时身子肿的跟癞蛤蟆一样,差点没给折腾死。三个月过去了,祁远千万种法子都试过了,完全凭药物把命续着也断然不是办法。祁远终于去求见了师祖。常日里,祁远是很少去见曲冽的,除了出于本身对曲冽的敬畏,还有就是祁远其实原本性子里是不愿与曲家人亲近的。当年祁家家道中落,少不了曲家人的手笔。即使心里知道师祖早已脱离曲家,但仍断不掉曲家人的血脉。

    “师祖,徒儿有一事求问。”祁远一收平日里对师兄弟的亲和,肃穆道。

    曲冽单手撑头,靠在座椅边,一只手拿着古书读的津津有味。曲冽本也不是会和别人亲近的人,也不抬头,也不说话,只静静等着祁远接下来的话。

    “我已用尽全力去解师弟身上的毒。可我没辙了。我甚至还未找到这毒名为何,如何种下。”

    “你还未用完法子。等你尽数尝试过再来见我。”曲冽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书,青玉般的手指略停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朦胧。“这不是毒,是蛊。”

    祁远惊愕地抬头,丝毫掩藏不住眼里的惊讶和不想相信的抗拒。“可我未曾在他身上找到蛊虫啊!”

    曲冽不再说话,只侧身从书架上拂出一本书,丢给了祁远。祁远并未修习过武功,甚至没半点基础。曲冽这一扔,自然是接不到的。可也正因为是接不到,当书掉到地上时,四个大字映入眼帘,《祁家蛊毒》。祁远起先不敢去拾起来,在他对祁家和曲家的了解里,这样重要的家族文物,只有可能是曲家抢来的。他怕这书上,沾着族人的血。

    “你娘当年拜托阿奕照顾你,也求阿奕将这本书交予我。是时候了,你是世上祁家唯一的后人,你族本不该灭,也不该在你这灭。拿去吧。”

    祁远仍伫立于曲冽面前,久久没有动作。“你为什么不为顾少渊解毒?你明明知道此毒不解他活不过今年入秋。”祁远没有去拿那本书,也不看着曲冽,握紧了拳头定定地问着。

    曲冽还是那一番话,“我解不了。”

    曲冽仍然是闲适的模样,并无丝毫愧疚。祁远看着他眼里却生出了可悲。他和曲冽一样,以自己的一份薄弱的力量维护着驱逐自己的姓氏。他们今世有太多相似,他们站在同样的位置,有着同样的难言悲哀。

    “师父她,还会回来吗?”祁远已经不再带有敌意了,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理解了曲冽,看懂了曲冽的清高,看懂了曲冽与世道背离而驰却仍然心存善意。

    “快了。”曲冽拿起早已凉了的茶,微呡了一口。眼神里带着细微的笑意。

    祁远捡起地上的书,略微翻了几页,缓缓道:“这书于我并无实用,书中也未提到小渊被人种下的蛊。”祁远在蛊毒的造诣十分高,甚至高过了曲冽见过的任何一个祁家族人,但祁远生性刻板,是不肯尝试一些冒险的法子的。曲冽知道祁远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来找他也只是为了确认。祁远本身百毒不侵,是因为祁家族人所有人的血是万毒之首,寻常人家如果不小心误食有祁族人血的食物,只一株曼珠沙华便可解毒。曼珠沙华向死而生,极难寻得。有祁族人中了毒,只能是同族人用自己的血养了蛊虫,从婴儿时期就种入体内,中毒者五年后在昏睡中死去,甚至名医都发现不了病因。此毒只一种解法,以同脉祁族人之血作药引,加上深冬第一株雪莲,熬上三天三夜供中毒人饮下,十天之内毒必定全解。

    曲冽不说话。

    顾少渊,是祁族人。

    祁远和曲冽一样,在初见是就了然顾少渊的身份。他给苏承的解释看似十分有道理,其实也不过是糊弄罢了。祁远只是不想相信,如果顾少渊真的是与他同脉的祁族人,那他的母亲必定还活着。但他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只是一个不小心种了祁家蛊毒的普通人,却在整个冬天尝试了千百种法子就顾少渊后,还是选择了接受了那个自己被抛弃的事实。顾少渊是他的弟弟,一母同胞亲弟弟。

    山风孤鸣,花开一瞬间的声音竟然像被放大了一般。

    “老曲,我那二徒弟云游归来给我带了上好的桃花酿,我这便来找你了!”苏承大老远飘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那徒孙便告退了。”祁远微微鞠了一躬,将《祁家蛊毒》收进了袖子里。

    祁远没在离开的路上遇上苏承,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因为苏承总是距离往生谷还有很远的时候就千里传音给曲冽告知他的到来。曲冽早就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着手摆起了棋盘。这么日复一日的对弈,似乎成了习惯。

    “你那满山桃花,还稀罕外面的桃花酿?”曲冽好笑的问着苏承。

    苏承一边摆摆手,“你不懂,家里的怎么都没外面的好吃。”一边将酒倒进杯中,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桃花香味。苏承咂咂嘴,将第一杯酒倒到一旁,“第一杯,还是敬阿奕。”说罢便斟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

    曲冽摇了摇头,笑道“这么多年来,你却还是如此。”

    “虽说我从未见过你那宝贝徒儿,可也常听说些她的丰功伟绩,这不是替你敬的嘛。”苏承摸了摸鼻子,笑着又饮一杯。

    曲冽敛了笑意,语气突然多了几分惆怅。“是啊,你从未见过司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喝的好不痛快,一时之间竟有些微醺,连往生谷现如今掌事的大徒弟蔡文进来都没发觉。

    “师祖,苏掌门,顾师弟醒了。”蔡文看着面微红的苏承和曲冽,心知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谷主还好,每当苏掌门醉酒的时候不仅爱啃树皮,还爱抱着人咬,一个劲地说“你去哪了”。逍遥派里的人自然是少见,可不是因为每每掌门喝醉都是在这往生谷里醉的。而每次他们醉的时候只有一种情况,就是苏承二徒弟从外面带回来的桃花酿,所有人都怀疑那是假酒,只有苏承和曲冽每次都喝的畅快。

    “哟,这不是小文嘛,过来过来,来来来!给你尝尝我徒弟带回来的桃花酿!”苏承虽说醉了,但下盘功夫还是稳健的,走路并未摇摇晃晃,只身过去揽住蔡文。

    “我知道了,明日带他来见我吧。”曲冽意识犹在,说完便回了房间,就是可怜了蔡文,要应付苏承了。

    第二日,顾少渊已经如平常人般可以随意走动。他来到临渊阁,思忖着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毒。

    “站着做甚,进来吧。”阁中的曲冽先开了口,顾少渊便走了进去。

    “我只问你,祁远可该姓顾?”曲冽负手站在大打开的窗边,遥望着千百年不变的山林风色。

    “是。”

    原来当年,祁远的母亲将祁远交付给司奕之后并未过世,活了下来。那日重生的她,失去了全身的武功,也失去了双眼,再不见光明。无所依靠的她流落进了青楼,做了舞女。柳家大院却在她最艰苦的时候向她敞开了大门,她那时不知道自己曾跟随的丈夫是顾府的次子,只一心以为那人已经被杀死。直到有一天,顾府寻上门来,指明要柳家这位小姐嫁入顾府成为次子顾剑之妻。原先听闻舒婧公主和顾剑是青梅竹马,在舒婧公主二八那年便已许配给了顾剑,却没想到入门后便大病一场,直至今天都没能痊愈,更再没在世人面前出现。有人纷纷猜测柳家三小姐通晓狐媚之术,平日里在眼上梦这一片纱,但凡只要被她瞧过的人,都会被吸引过去。百姓之间流传着顾剑当年便是如此被柳三小姐勾引的。

    而当柳三小姐柳成柯再听见顾剑的声音时,却是止不住的泪流满面。一别十余年,再揭开伤疤,是血的仍旧是血,是肉的仍旧是肉。别离多少年的爱人在站在面前,也仍旧爱着。顾剑将柳成柯带回了顾府,两人都并未理会市井谣言,只他们自己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好。断然顾剑背负着负心人的名声这么多年,他却仍旧甘愿。为了不让柳成柯在府中背负更多的骂名,他才选择了对顾少渊不闻不问,选择了对祁远不找不寻。他知道自己长子的存在,却不知道当年柳成柯还叫祁成柯的时候将祁远托付在了哪里。柳成柯为了儿子的平安也从没去找过他,只想让儿子以为自己父母双亡。没想到却被顾少渊无意中得知此事。顾少渊原本就不甚欢喜府上的生活,通州出行,有了柳珏的帮助他便一举离开了顾府。此事发生后在顾府并未有后文,是因为顾剑从一开始就知道顾少渊在筹划去找他的兄长,行事老练之人,怎么会如此轻巧让顾少渊“无意”知道这件事情?

    那夜顾剑和柳成柯在长达十年的追查下,终于寻到了当年追杀他们的人的踪迹。

    “夫君不必苛责自己,当年的事是我没保护好远儿。”柳成柯那年重伤后,不仅双目失明,容貌和声音也大变,这也是为什么祁成柯再无音讯。即使名字相同,却没人怀疑到她身上。此刻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传进路过的顾少渊耳里。

    “不知远儿在往生谷过得好不好,也未曾去谢过曲公子和司奕姑娘。”顾剑的声音里满带惆怅,也恰恰是这两句话让顾少渊选择了离开。顾少渊是个明白人,父母此言此举必事出有因,且不可多说。顾剑夫妻一方面是为了保护顾少渊,一方面也是为了补偿祁远,这么多年来未尽到父母职责心中难免生出愧疚。

    这夜烛下简短两句话,却要在朝堂和江湖,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