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劳伦就坐在眼前。
咬着口中依旧有些坚韧的牛筋，乌诺不住的斜眼看向自己曾经最为敬仰的男人，他正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其他人略显牵强的热情。
看来感觉到异样的人并不只有自己。这样的感觉让乌诺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只有自己觉得与劳伦变得生疏了。明明只分别了一周而已，这样的感觉在刚刚还让他惶恐了好一会儿。
之所以说是曾经最为敬仰的男人，是因为乌诺此时已经无法再升起“成为他那样的人”的想法。对于在场众人，除了秋梦以外，其他人都觉得劳伦好像变得更加强大，同时变得疏远了。
明明是真正的永生种（乌诺从乌奥拉那里听说过真正的永生种与次生种之间的区别）的秋梦也坐在一旁，但是她却没有像劳伦这般给予在场众人如此沉重的压力和疏远感。
“我吃饱了...”
米歇是最先忍受不住此时的气氛的人。他站起身来，仓皇逃窜般离开了热闹的长桌。
“乌诺。”海伦娜拍拍乌诺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乌诺跟上去。她固然觉得与劳伦变得生疏了，但是她并不愿意就此认输，明明在与其他永生种接触时她也没有感到这样的狼狈，不过是自己那个傻不拉几的除了温柔一无是处的首领而已，被引渡之后就想抛掉自己？
被暗地里安排成渣男形象的劳伦并没有意识到海伦娜在想着什么，他正抱着娇小的维拉蒂，这位小小的女士是在场所有人里对自己的表现最为自然，或者说她好似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似的，依旧如同往常一样亲近自己。因为察觉到现场气氛有些奇怪的劳伦自然把她抱到了怀里，这个小丫头正是可以向父辈撒娇的年纪。像游离那样的，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姑娘了，劳伦一般宠爱她也只能摸摸头或者拥抱她，再或者考虑着她的需求，为她送上那么一两个礼物。已经不能再像这样抱着她吃饭了。
注意到米歇的退场，劳伦张了张嘴，却没有成功阻止米歇。毕竟他平时食量挺大的，今天却只吃了那么一点点，肯定是被这样的气氛所影响到了，这样的话，强求也不是什么好事：“...米歇，大晚上的，别出门乱跑了。”
“嗯。”闷闷的回应一声，米歇就关上了大门，脚步声渐渐的向着楼上走去了。
胡乱扒掉碗里最后的饭菜，乌诺大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饮料后用力的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我也吃饱了。劳伦叔叔，我去找米歇了。”
安抚着怀里因为他猛然放下杯子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的维拉蒂，劳伦闻言扬起头来笑了笑：“嗯，去吧。记得注意米歇的精神状态，要做好当哥哥的责任。”
“放心吧，那我走了。”乌诺自信满满的一拍胸脯，然后往坐在身侧的游离看了一眼，旋即俯下身子趴在她耳边：“你在这里陪一会海伦娜姐姐，我上去看着米歇。”
“好，你自己也注意着别走神了，再捏个大球出来，我不在你身边可没法帮你压制爆炸的威力。”游离懂事的点点头，她也注意到了正在逞强的海伦娜，明明不胜酒力，却一直在向赤离和劳伦劝酒。俨然失恋老女人的模样。
不爽的撇撇嘴，对于自己这个坏毛病也有自觉的乌诺站起身来，转身走向楼上。
......
“明明不久前我们都还只是挣扎在泥泞中的流浪者。现在却在思考着与亲人的距离...跳跃太大了。而且，时间过得真快啊。乌诺。”
刚走上楼顶，正在关门的乌诺就听见了米歇有些低沉压抑的声音，这是“他”的声音，也是乌诺最初认识的那个“米歇”的声音。
拍拍手，乌诺随手把擦嘴的餐巾纸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大步走到沙发边上一屁股坐下，然后仰起头看向正站在护栏上俯瞰着脚下城市的米歇，或者可以叫他“米歇尔”，神话中大天使的名字，却非常适合米歇这个充满了神圣气息的人格。
“米歇尔，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除非到了审判人类的时候你才会出来吗？”
乌诺扔出一枚橘子砸在米歇头上，换做平时肯定会被他幽怨的回头一瞪，但是米歇尔却只会用魔力把橘子除开果粒之外的部分剥好丢掉然后再一片片的送进嘴里，整个人温和得如同一片温和的光。
“我只是出来朝圣而已。”米歇尔吃掉一片橘子，赞赏的咂咂嘴“真甜”，然后继续看向脚下热闹的城市，车水马龙的热闹声音就算是位于大楼顶层的高处也能隐约听见，“然后才发现，人类的进化速度还真快。而且一如既往的愚昧。”
在他的眼里，脚下的城市并没有那么简单：大量的“天使”正浮游在空中，或游逛在那些平凡的人类身侧。偶尔有魔力敏感的人察觉到身侧的一阵发痒而好奇的回头看上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而那些建筑也被大量透明的生物体缠绕着，如同心跳一般律动着。
“朝圣？朝圣什么？”
乌诺可不认为他是出来看劳伦的，虽然劳伦变成了次生种这一点非常让人在意，但是米歇尔在曾经面见更为高阶的永生种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出来过，更别提明显带着神棍意味的“朝圣”二字了。反正米歇尔只是个人格分裂后不但没有出现对自己的厌恶反而中二病大作的家伙，天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信徒们心心念念所祈求的神明，照耀黑暗的世界的太阳，终于亮了起来，所以我出来了。”米歇尔吃掉最后一片橘子，轻灵的飘飞到劳伦的身侧，他双脚互相一踩，蹬掉脚上的鞋子，然后站在了沙发上，“乌诺，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觉得劳伦叔叔变得疏远了吗？”
“因为他变成了次生种？”乌诺心想这什么问题，明明答案就摆在脸上，不愧是中二病米歇尔。
“对，但是也不完全对。”米歇尔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弯下腰拾起因为小孩子们打闹而落在桌面上的饼干，随意吹了吹之后送进嘴里，许久没有出来享受食物的感觉的他再度低声赞叹一下，然后才坐到了乌诺的对面，“明明我们在面对秋梦大人这样真正的永生种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劳伦叔叔就可以呢？”
这个问题正好也困扰着乌诺，明明他面对秋梦的时候不仅可以十分自然的交流和接触，就连秋梦自称外婆的时候他还能稍稍调笑一下那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美少女，但是为什么劳伦却会给他这样强烈的疏远感呢：“你说说，为什么？别告诉我你也不知道。”
“呵。我当然知道，”米歇尔嗤笑一声，唯有这个时候，他身上的神圣感才会消退那么一丝，“你看过星空吗？”
知道米歇与米歇尔“两人”记忆完全共享的乌诺闻言撇撇嘴：“刚刚才和你一起看过。”
“那不是我，是米歇。”米歇尔纠正了一下，然后并不过多在这个话题停留，转回到刚刚的话题，“那你看过太阳吗？”
“偶尔看，太刺眼了，哪怕身体素质对比曾经还是普通人的时候强上许多，但还是不会刻意去找不痛快。”或者说除了不小心抬起头的时候，谁没事会抬头去看那刺眼的太阳，只不过既然米歇尔这样问了，乌诺自然要好好的回答他，“太阳和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米歇尔点点头，“对于我们而言，劳伦叔叔就是那枚太阳，当然，曾经的他也是，但是他仅仅照耀了我们而已，但是现在的他，肯定能照耀这颗星球上的每一个人。”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关系呢？你刚刚要说的东西呢？”
有些忍受不了这个有些话多还废话特多的米歇尔，乌诺愤愤的扔出一颗剥开糖纸的水果糖，自然，米歇尔一张嘴就把它吃了进去。
嘴里塞着糖，略有些口齿不清的米歇尔叹了口气：“很简单，劳伦叔叔就是太阳，而秋梦大人他们就是星空。”
人类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会觉得太阳过于刺眼。但是在寂静的夜里，却会出神的望着那些闪耀的星辰作出无数浪漫的幻想。
永生种对于他们而言就是那些星辰，明明是永恒闪耀着的存在，但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最终也只会给人们以渺茫浪漫的形象。所以面对星空，面对无数比太阳更加巨大的存在，渺小的生命不但不会觉得刺目，反而只有无穷的向往。
但是劳伦不同，他曾经距离这些人们无比的近，甚至就在他们的身边，仅仅作为一个巨大的引力核心而存在。但是当他突然开始发光发热的时候，无法承受这份炽热与辉光的人们就只能避开眼神，躲到他的光芒无法照耀的地方。这也就是疏远感的最根本的来源。
孱弱的存在们自然而然会疏远他，会不受控制的想要避开他。
唯独米歇尔...
“那你所说的朝圣是什么意思？”乌诺思考半天，总算是想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明白了这一点，乌诺心里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旋即一扫而光：拯救了他的生命的“天使”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大量的记忆，在那些记忆里，星辰也只不过是横扫星空的“天使”们的食量。虽然把劳伦比作了星辰，但是他就算化作了星辰，已经与“天使”化为一体的自己一定可以承受得住他的存在。反而，米歇尔一开始说过的那句话更让乌诺好奇：“你不是自称源自人类的神话吗？”
“人类的神话里，没有被永生种影响的部分究竟有多少？”戏谑的斜了乌诺一眼，见他神色全然没有了解的模样，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被所谓官方认可的神话里，没有被永生种影响的部分，近乎为零。”
所谓的神话，多半都是在对过去的事件在口口相传时，被人们的主观意识美化扭曲形成的。米歇尔也曾经对此存在疑虑，最终在乌奥拉那里得到了解答，说实话，从那位少言寡语的大人嘴里知晓这些，确实废了米歇尔不少口舌，甚至是脑细胞，毕竟他说话惜字如金，就算开口，听他说话的人也要在脑海里对那段简短的文字进行润色翻译。
“也就是说？”
“人类所期待的来自神明的救赎，多半都是曾经对于永生种力量的崇拜转化而成的东西。”米歇尔说完，叹了口气，“我是人类的对于力量的渴求之中诞生的东西，所以在那即将照耀人类的太阳出现的此时，我自然要出来朝圣。”
说完，米歇尔端坐的身子有些虚弱的晃了晃：“看来时间快到了。也是，今天说了这么多话，消耗确实挺大的。”
其实就是因为人格分裂导致了精神力分配不匀所以很容易犯困。
乌诺闻言站起身来，扶住险些前倾砸在桌上的米歇尔：“既然困了，那就回去睡觉吧。”
“嗯。那就再见了。大哥。”米歇尔虚弱的笑了笑，“今天，就不对人类进行审查了吧。反正神明已经现身，我作为天使的工作就不用继续了。唉，下岗了啊。”
“没事，下岗了就由哥哥先养着你吧，然后再自己去找个更靠谱一点的工作。”乌诺笑着，把米歇尔已经闭上眼的身子放倒在沙发上。米歇尔回去之后，切换后就会睡着的米歇还要过一会才能醒来。“我愚蠢的弟弟。”
不过...
劳伦叔叔是太阳...吗？
回想一下，那个总是温和的笑着，苦恼的时候只会无奈的揉揉鼻梁的男人，真的能够像太阳一样炽烈的照耀其他人吗？
明明他更像一轮皎白的明月。
乌诺摇摇头，决定把米歇尔的中二发言放到一边。有这个思考的空闲，还不如下楼去多习惯一下劳伦叔叔身上逸散出来的压迫感，就像当初习惯乌奥拉一样，多承受一段时间就习惯了，就连“天使”带来的对他们的畏惧感也会因此慢慢消散。
时间，是消弭一些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