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撑着油纸伞走进后花园的时候，成怜还安静地跪在地上。
他低着头，垂着双眸，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他仿佛和那苍穹倾注而下的瓢泼大雨融为一体，仿佛若非风尘带着目的去看，就根本看不到他一样。
风尘朝他走过去，举着油纸伞的手往前微微一伸，便给他挡住了大雨。
成怜顿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已经打不到自己身上了。
他慢慢抬起头，在看到风尘的那一刻，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眸竟骤然增添了几分光彩。
仿佛他是在黑暗中跋涉的旅人，风尘是远处那盏明灯。
他看到了风尘，无异于看到了希望。
尽管这份希望总是会毫不留情地将他重新打入深渊，他在比原来的谷底还深还黑的地方待上好久才能重新爬回来，他还是把她当做自己的方向。
风尘低着头，看着成怜苍白的脸上薄唇微启，接着就听到那个明明很熟悉，却因为带了几分沙哑而变得有些陌生的声音对她呼唤道：
“师父，你回来了。”
风尘的心在这一刻被深深的刺痛，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已经将成怜当成了自己的归途。
而成怜如是随口一谈，便将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风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半蹲下去，与成怜平视。
成怜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一刻也没有拿下来过，只是在她半蹲下来之后，重重地咳了几声被迫垂下了眸子，紧接着又深情地看向她。
这是成怜第一次，毫不掩饰自己情感，如此大胆地跟风尘对视。
风尘在看到他那双充满爱意却又纯净如水的双眸时，真的有一种想要立刻将他拥抱住，甚至将他融进自己骨血的冲动。
成怜的唇角微微扬起，接着张了张嘴跟风尘说话。
可是成怜的声音太小，四周的雨声太大，风尘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她于是将手中的油纸伞扔了出去，它冲上天空化作漫天绿光，接着他们这一方的雨竟毫无征兆地停了。
风尘目不转睛看着成怜，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成怜一字一句慢慢地对风尘说道：“等我跪够四个时辰，做玫瑰酥给你。快到饭点了，你要好好吃饭啊。”
风尘是可以辟谷的，但是这次她没有反驳成怜。
她安静等了一会儿，便上手搀着成怜将他扶了起来。
她腾出一只手来扬出一道绿光，接着两人身后便出现了一条长椅。
她扶着成怜坐下去，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他们头顶的绿光遮住了苍穹，雨滴悬浮在空中动弹不得。
这样的景象气氛十分微妙，似乎很适合回忆一些过往
风尘漫无目的地盯着某一个方向看了一会儿，良久才出声跟成怜说道：
“我爱过一个人，她跟我一样，是个女人。”
成怜听得风尘毫无征兆地跟自己说出这句话时有些怔，但是看起来还算平静。
风尘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慢慢转了回去。
“当初别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们的反应可比你的大多了。”
成怜沉默许久，这才缓缓说道：“也许在大多数人眼中，女人和女人是不能相爱的。”
风尘停顿了好一会儿，有些自嘲地讪笑一声：
“是，他们都认为，女人和女人是不能相爱的。尤其是她的家族，因此视她为耻辱。”
“那后来呢？”
“没人敢动我，所以他们拿她下手。她的家族假意答应我们的事，在新婚宴上不停地给我灌酒，又在我醉迷之际下了微量的软骨散。”
说到这儿，风尘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大概她在心中暗自抚慰许久，这才继续跟成怜说道：
“我亲眼看着她被她的族人带走，活活被火烧死。”
闻言，成怜心中一颤。
“师父……”
“药性过去之后，我屠了他们满门，并将族长和五位长老的头颅割下来，去城门口挂了七天七夜，族人全部被分尸，然后扔到了江里喂了八爪食人鱼。”
鲜血染红了整条江河，一夜之间凌云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而这件事也成为了那时凌云人尽皆知的秘密。
他们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谁也不敢提。
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不畏天命不惧强权的风尘唯一的伤疤，若是一朝揭开，便疼入骨髓的伤痛。
风尘在跟成怜叙述这件事时，语气可以用云淡风轻四个字来形容。
但是莫名地，成怜就是能体会得出风尘内心究竟有多疼。
他问道：“我长得和她很像吗？”
成怜这句话问得很正经。
相较一般的男人，成怜的长相确实少了几分阳刚之气，甚至多了几分有些女人都没有的阴柔美。
若是扮上妆相，恐怕也没人能认得出他是个男儿。
不过他若就是男装，倒也是个清秀干净的少年郎。
风尘却果断地摇了摇头，并回答道：“你不像她，你和她区别很大。”
“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姑娘。”
“为什么这么觉得？”
“能被师父你喜欢的人，自然是最优秀的。”
谁知风尘却一口否定了这句话。
“也未必，像你，就不是很优秀。”
成怜愣住了。
“师父你……”
风尘没有当下回应成怜。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回应他。
成怜一直觉得自己从见到风尘的那一刻起就深深地陷入了进去，但他不知道的是，风尘对他其实也从来不是单纯的师徒情分。
可是风尘始终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意。
除了她心里还有当初那件事对她带来的伤害，更重要的是她总觉得这样就背叛了她。
她不愿意，尽管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尽管她知道她不可能回来，她永远都等不到她。
她还是不愿意。
所以她越是喜欢成怜，也就越是讨厌他。
这么久了，她对他一直都是如此矛盾的心理。
风尘又说道：“其实你的声音挺好听的。”
成怜沉默着，不知道回应些什么好。
却听得风尘又说道： “以后就叫我风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