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军中军大帐，刘宗敏不见踪影，他此次损失惨重，实力一落千丈，从此失去话事人资格。
攻下宁武，全歼明军，秦王却凭空消失，找遍关内也没找到。
这个李自成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除，一日不得安宁。
闯王左手拄着案几，右手抚摸唇间胡须，眯缝眼睛，向众人望去，仿佛江户城中的德川家光。
实际上，闯王的格局也就比德川家康强那么一点点。
考验李自成胸襟魄力的时候到了。
众目睽睽下，木匣信函被放在案几上。
木匣中盛放的是宁武守将的首级，朱聿键生死不明，这颗人头当然是假的。
木匣旁的信函，则是闯王写给朱由检的亲笔信，由大学士牛金星草拟，李自成抄写了一遍，并冠以自己大名，就算是他自己创作的了。
闯王表达了谈判的诚意以及决心，诚意是顺军停止东征，并服从朝廷调遣，征讨其他流贼。
李自成再无轻慢之词。嗟尔明朝，大数已终，严刑重敛，民不堪命之类的泼妇骂街是没有了。
闯王设身处地为朱由检考虑。他引经据典，将崇祯比作光武帝刘秀宋孝宗赵睿，大明中兴指日可待，洋洋洒洒注水两三千字，文采斐然，三千字后，才终于进入正题。
给钱，给粮。
闯王保证，只要朝廷肯赏赐一百万两白银，一百万石粮食，便立即废除帝号，庙号，国号。模仿西南沐王府，世代镇守陕西，向皇帝称臣，允许朝廷向陕地派遣官员。
如果必要，甚至可以出兵攻打建奴，为朝廷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当然，出兵的话。得加钱，毕竟建奴曾是流贼的盟友。
李自成提出的条件并不苛刻，甚至可以说是颇为优越，与历史相比，仅在勒索白银这项上，李自成就给朝廷打了个五折。
“大伙儿都看清楚了，若是现在退兵，那些挨千刀的明军，会把俺们骨头渣子吞了！晋商，明军，鞑子，一个都不是好东西！”
李自成抬头望向众人，语气阴鸷。
“派人去京师，带着人头去见皇帝，看他还想和咱们打不打？”
李自成扫过众人，冷冷道：“谁愿做使者，去北，京跑一趟？”
鸦雀无声，众人纷纷低下头，眉头紧锁，仿佛在思考极深邃的问题。
牛金星和宋献策更如老庄再世，眼睛微闭一脸冥想，陷入混沌。
要和朱由检当面讨价还价，谈论上百万两银子的大买卖。所以去的人不能是泛泛之辈，只能从这些文武大臣中挑选。
“都不愿去，难道要朕亲自去见朱由检不成？”
李自成给北·京开出的条件颇为优厚，只要朱由检不是脑子抽风，应该会考虑接受。
人群中走出一人，是制将军李岩，他朝闯王施了一礼，大声道：
“刘宗敏骁勇善战，宁武小败，不必罪责，可派他戴罪立功，宋军师智谋过人，有三寸不烂之舌，两人结伴前往京师，与朱由检议和，众将军加紧东进，令刘芳亮北上，与大军在河·北会师，以战促和，如此则大事可定！”
李岩与闯王关系亲密，虽是叔侄，却和父子没有什么两样，平日李自成有想说不便说的话，就让由李岩代为传达。
当下众人明白过来，这是秋后算账的节奏。
看样子是到站队表态的时候了，要么选李自成，要么选刘宗敏，由不得他们不说话了。
刘宗敏与李自成之间的矛盾，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现在刘宗敏失势，墙倒自然要众人推。
李岩话刚落音，众人纷纷称赞所说甚是，和朝廷打交道，就要边打边谈，边谈边打。
宋献策抬头望众人一眼，只恨平日和刘宗敏走得太近，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他正要辩解，却听闯王点头道：
“宋军师，群臣之中，就数你口才最好，见识也高，此次与朱由检议和，若能成功，回来必有重赏！”
宋献策欲哭无泪，他投奔闯王时是个算命先生，连秀才都不是，说什么才学过人完全是扯淡。
大家都知道宋献策品行堪忧，也无人脉根基，让他去当炮灰，当然是再1合适不过。
此去京师，前途未卜，不过现在若是拒绝，只怕会当场被李岩砍死。
“闯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你和刘将军，即日启程，尽快赶往京师！”
当事者刘宗敏，因为不能在这里发言，所以李自成就默认他同意了。
“刘宗敏对京师向往已久，尤其是对女人，崇祯十二年，他随老子入河南，就说要养几个京师头牌，如今也算是遂了他心愿。”
众人附和着笑了几声，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开始弥漫。
牛金星克制不住脸上喜色，朋友遭难，他没有丝毫同情，反倒庆祝幸免于难，因为没有宋献策，他就要去京师送死了。
李自成淡淡一笑，脸色凝重起来。
“说到京师，朕差点忘了，只派两名使者，未免太过寒碜，不要让朱由检以为我们大顺无人！，“
说着目光便落在牛金星身上，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这位倒霉的大学士：
“有大学士随行，彼此有个照应，我再派一队亲兵，护送你们！”
次日清晨，李岩麾下一百战甲簇拥着刘宗敏牛金星宋献策三人，从宁武东门出发，绕开宣镇大同，朝京师而去。
随行战甲皆是李岩心腹，制将军向他们保证，只要将人顺利送到京师，回来每人赏五百两银子，五百两白银相当于一个普通战甲三十年饷银。
这些战甲的家眷都被提前照料妥当，李岩还暗示他们，到了京师，他们不仅不会有任何危险，还会受到朝廷款待，金银珠宝自不必说，赏赐几个妖艳宫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战甲觉得，他们押送的这几位大官，简直就是财神爷，只要送到京师，银子有的，女子也有的。
有一百个忠勇之士看守，刘宗敏他们想要逃走也是不可能的。
宁武关惨胜，全歼守城明军，斩杀唐通、周遇吉等人，经此一战，顺军元气大伤，老营损失惨重，顺军实力急剧衰落，叛逃与日俱增。
山·西爆发多起骚乱，那些被抢了田地家产的晋商不甘失败，一有机会，便伺机作乱。
宁武关之战，不仅宣告刘宗敏失势，也宣告了牛金星等人主导的政权基础建设彻底失败。
牛金星对大顺基层建设贡献颇多，甚至准备引入开明晋商，为己所用，不用说，这个计划遭到包括李自成在内的所有人反对。反对的理由颇为简单，晋商不可信。
问题既然已经发生，就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倘若不能解决问题，那就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
牛金星就成了替罪羊，注定将被牺牲，牛金星死后，草莽枭雄们驾驭大顺这辆吱吱呀呀的战车，不知将驶向何方。
李自成思绪翻飞，想起当下处境，又想起当年做驿卒的快活潇洒，不禁黯然神伤。
他不再幻想攻陷北京，登基继位的好梦。
“何时攻打大同，攻打宣镇？什么时候打！都说说！老子要亲手宰了那两个看戏的总兵！”
和朱聿键的恩怨还没有了结，和山·西宣镇的战争又要开始。
“叔，侄儿听说，朱由检在京师大开杀戒，司诏狱关满犯人，每天都有人被拉到菜市口斩首，“
”说这个作甚？说说山·西战事，“
李自成打断侄子说话，颇不耐烦。
”是，朱由检下五道诏书让总兵救援宁武关，使者皆有去无回，三日前，朱由检派郑王来山·西增援，“
“郑王？”
李自成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失声道：
“送走个秦王，又来什么郑王，他们朱家到底有多少王！！”
“好几万，“
李岩怕吓到他叔叔，所以没敢说有十多万。
明代豢养藩王宗亲，和养猪没什么差别，两百年下来，数量以几何级速度增长，到崇祯末年，全国各地藩王加上宗亲，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
“叔，不能让这宣大为郑王所用，否则又是一个朱聿键！“
“天杀的朱家，要把老子逼上绝路哩！”
见李自成眉头紧皱，李岩接着道：
“叔不必忧虑，想那宣大两镇应该比咱们更焦急，朱由检连发五道金牌，他们都不救援，等朱由检等到朱聿键战死，绝不会放过他们，”
闯王微微点头，昨日派出的使者被姜壤他们礼送回来，宣镇总兵表示，若真心实意招降，就要拿出真金白银，百万两白银。
空手套白狼这种把戏，一眼就被李自成看穿。
“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死到临头还想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