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盛独峰猛地一怕手背，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小子第一次接触无妄经时，杨叔就跟我说过：修练无妄经第三重危险无比，轻易尝试不得！就算是您，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是停留在了第二重境界而已。那……这么说来的话，当年您其实是主动放弃了掌门之争吗？”
“是啊，”说到这儿，奉明的眼中竟罕见的闪过丝丝侥幸与后怕，“随着佛法的日益精进，‘争强好胜’这四个字，已经渐渐地被老衲给淡忘了。所以，当我察觉到如果再继续参悟下去、可能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后，便十分果断的及时终止了闭关。”
“那时候，老衲就已经想的很明白了。不过是一个掌门之位罢了，谁坐都一样。就是一辈子都呆在明镜阁中钻研佛法大道、给弟子们授业解惑，也不失为一桩潇洒。可谁想……唉，老衲前脚刚出玄玉楼，曲千秋那已经变得宛若焦炭般的尸体，后脚便被人给横抬了出来。”
“老衲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因为舍不得无妄台掌门的位置，舍不得那近在咫尺的巨大权力，才不惜铤而走险、最终祸及本身的。而老衲，身为两个人之中唯一活下来的那个，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一任无妄台掌门了。”
“对曲千秋，老衲是心怀愧意的。虽然他的意外跟我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如果不是我与他相争，他也不会……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老衲都会亲自采些他生前最喜爱的小果子，来投喂这些他生前最喜爱的锦鲤。追思之余，寥以痛怀。这是老衲这个年纪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了。”
盛独峰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奉明大师和韩老前辈会不辞辛劳、亲自带着他绕了一大圈去采集这种小果子，感情其中还有这段悠久缘故啊！可再细细想来，那二人会有这样的结局，不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吗？一个是知足而退，一个是铤而走险。而老天爷，自古以来就是不太喜欢贪婪之人的。
“对了奉明大师，小子的义父，是不是曾经和曲千秋前辈有过什么交情啊？听义父他老人家说，当初他一怒之下搬进藏经塔、不再过问无妄台之事，其根本原因正是惊鸿阁！”
“哦？老商还没跟你讲吗？”奉明有些惊诧的看了眼盛独峰，“老衲还以为他在你东煌宫迁移大典之后就……哦对对对，那次因为灵歌的缘故，整个无妄台上下，外加你东煌宫上下全部乱成了一团，迁移大典也不得已暂时延后了。想来是老商看你那段时间太过悲痛消沉，才不忍心去打扰你的吧。”
尽管奉明说得已经很委婉了，但盛独峰内心最深处的某个地方还是隐隐作痛了一下。那场大火，那一幕幕的惨象，那一声声的悲泣与哭嚎，至今仍历历在目、挥之不去。它们就像一把又一把无形的倒勾，不断刺挠着盛独峰的心底，令他痛不欲生！
“……原来当时义父是这样想的啊，难怪后来他都一直没有再提过这件事，”沉默了好一会儿，盛独峰才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随即便匆匆翻过了这一页，“那个……奉明大师，您还是跟我讲讲义父他老人家和曲千秋前辈之间的事情吧。还有，为什么惊鸿阁后来会被荒废了啊？明明是那么美丽的宫殿，到底是谁……能忍心下此狠手？”
奉明微微颔首，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道：“嗯，既然老商还没告诉你，那老衲便借着今日一并给你讲个明白吧。老商和我不同，他与曲千秋、以及曲千秋的夫人玉慈倌，三人是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生死之交。也正因如此，玉慈倌离奇暴毙之后，老商同曲千秋一样悲痛欲绝。而且，他还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坚持要求先查命案再进行新一任掌门推选的长老之一。”
“可是，一个人的生死，其重要性如何能比得上整个无妄台的未来？所以老商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茫茫人海之中。支持者寥寥的他见无法说服大家，只能暂时作罢。等老衲成为无妄台掌门之后，他又想劝我把其他事且放一放、先将玉慈倌的死因给查个水落石出再说。他的苦心，老衲是理解的，可当时老衲初登掌门大位，手上的琐事实在是太多了。一来二去，老衲就……再次让他失望了。”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与曲惊鸿和惊鸿阁有关了。老衲先前……”
“轰隆隆！！”
就在奉明准备接着往下说曲惊鸿和惊鸿阁的事情时，天边突然毫无征兆性的打过一道闷雷！沉重摄耳的巨响瞬间打断了奉明的话。抬头看了看那如漆如墨的天色，韩公望忍不住摇头大笑：“哈哈哈，奉明啊，看来老天爷是嫌你烦喽！这会儿骂你两声‘啰嗦’，待会儿，估计就得拿倾盆大雨泼你了！哈哈哈哈！”
“韩公，当着独峰的面，你就不能稳重一点吗？小心别让孩子笑话了，”奉明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又转向了盛独峰，“独峰，马上就要下雨了，且随老衲到明镜阁里避避雨、顺便品杯热茶吧。或许，将惊鸿阁的旧事伴着雨声讲给你听，还会别有一番韵味呢。”
“既然奉明大师盛情相邀，那小子就斗胆叨饶了。”
说来也巧，三人刚走进明镜阁大殿，浩瀚无边的天际就开始淅淅沥沥的飘下小雨珠了。随着天色愈来愈阴沉昏暗，雨势，也应之越来越大、越来越疾，很快就变成了倾盆滂沱的瓢泼大雨！伴着电闪雷鸣之惊艳，雨珠们纷纷昂首挺胸，以天地山河为舞台，尽情纵跃着它们那华丽却又短暂的生命之舞！
奉明是喜欢听雨的，因为雨声可以让他找到心灵上的宁静。所以，在明镜阁顶端，有一处专门供他赏雨、听雨的房间。三人在此处分主次落座后，自有明镜阁弟子上来奉茶，又将四面窗户全部打开、好让他们的师尊与两位贵客能够全方位的欣赏到雨景。做完这一切后，他们才毕恭毕敬的依次退下楼去，将说话的空间留给奉明、韩公望与盛独峰三人。
“好茶啊，”浅浅抿了一口，韩公望眼中顿时精光大放，当即啧啧称赞了起来，“香醇顺滑，喉有余甘，就是比之老夫的那壶‘小沧海’，还要更胜一筹！奉明，你可不厚道。老夫在你这儿住了好些日子，你怎么能一直藏着私呢？莫非老夫的面子，还不如独峰了？”
“你老跟孩子比什么？人家独峰好久才回来一次，你可是随时随地都能来。再说了，我这也是在学你呢，”奉明没好气的说道，“当年，小姚瞳第一次跟你来无妄台时，说喜欢后山的花儿，我就让人去给她多采了些，当作见面礼。你可倒好，嫌少，直接一声不吭的就把我们无妄台半座山的花儿都给采空了。为此，我被你害的罚抄了一个多月的经文！你难道就不打算给我个说法吗？”
“要什么说法？”面对奉明的“逼问”，韩公望却是一脸的理直气壮，“老夫采了那些花儿后，特意将它们扔在了地上，然后又捡起来了一次。这扔在地上，就说明它们已经是无主之物了；老夫再将它们捡起来，也不过是捡起被丢掉的东西罢了。怎么还能算是从你们无妄台后山采的呢？你被罚抄经文，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跟老夫没关系！”
“……韩公，真的，有时候，我觉得你就是个无赖，”韩公望底气十足的回答让奉明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几度张口欲言，但最终却也只是憋出了这么一句无可奈何的感慨来。扭头看了眼一旁已经听傻了的盛独峰，奉明连忙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独峰，让你看笑话了。”
“额……没、没有没有！小子万不敢有任何取笑二位尊老之意！只是有点……出乎意料而已。”
奉明无声的笑了笑，他当然知道盛独峰是在维护他和韩公望的面子、才故意这么说的。当下也不揭穿，就这么顺着他的话接着往下说道：“孩子，别惊讶，老衲和韩公也曾年轻过，出乎你意料的事情多着呢。你要想听，老衲下次可以专门挑个时间尽数讲与你听。但现在，咱们还是接着说先前没说完的那些东西吧。”
“曲惊鸿的双亲先后亡故，仅剩的一个亲妹妹心智也未长开，需要她多多照顾。除此之外，惊鸿阁上下那么多双眼睛也都在看着她呢，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从悲痛中走出、并拿出一个阁主应有的架势来管理惊鸿阁。但这些，对一个从小就处在父亲溺爱中的娇女而言，根本是不可能的。久而久之，就有人开始对她的能力产生了质疑，觉得她并不适合做惊鸿阁阁主这个位置。”
“为了缓解曲惊鸿的压力，老衲先是命岚慧收曲灵歌为徒，代为分担照顾；又暗中打压了一批蠢蠢欲动的小人，不让他们对曲惊鸿有所企图；最后，更是任命老商为惊鸿阁副阁主，协助曲惊鸿共同管理惊鸿阁。如此，她才勉强撑住了一口气。但……一码归一码，虽然老衲因为对她爹娘的愧疚而在不断帮助她，可曲惊鸿，确实不是做一阁之主的料。”
“孤僻，多疑，易怒。这三者是一个突然失去双亲、被无数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小女孩儿的正常表现，但它们绝不能出现在一个上位者身上！所以，老衲决定挑个合适的机会，换掉她。可还没等那个机会到来，另一位不速之客——绝城元秋锦，却是先一步来拜访无妄台了。”
“当然，那时候的元秋锦，还不是什么绝城城主。他来拜访无妄台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他名义上的师妹——岚慧而来的。老衲并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认识的，或许很早很早吧。但老衲知道，他们以前的关系非常好、非常亲密，甚至……岚慧可以为了元秋锦这一个人，随时随地舍弃自己的一切、与他同归绝城。独峰，别惊讶，你一直习惯敬而远之的岚慧大师，曾经也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对，曾经。”
“其实那时候，岚慧和曲惊鸿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毕竟岚慧身为长辈，也同样比较心疼遭受重大打击的曲惊鸿。所以，当她得知老衲准备换掉曲惊鸿之后，便急忙请擅长驭下之道的元秋锦去惊鸿阁帮忙，希望能让曲惊鸿做出点成绩来给大家看，以保住她的阁主之位。但是……我们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好心好意的举措，却成为了新一轮震荡的开始。”
“震荡？”盛独峰眉头微皱，“小子知道现在绝城的城主夫人是曲惊鸿前辈，可您刚刚又说元城主早年间是与岚慧大师关系亲密的。莫不是元城主呆在惊鸿阁的时候，与曲惊鸿前辈……”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奉明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具体是因为什么、因何而起，老衲也不清楚。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找机会去问问那三位当事人，只不过他们愿不愿意说，老衲也没把握就是了。嗯……记得那日，岚慧突然气势汹汹的杀上惊鸿阁，与元秋锦和曲惊鸿二人当着阁中弟子们的面大吵了一架。最后，三人更是大打出手，直接将惊鸿阁给毁了大半。”
“自那之后，元秋锦便带着曲惊鸿远走绝城成婚；而岚慧也因此心性大变，终日以消极思想教导灵歌，企图有朝一日令她与曲惊鸿姐妹相残；惊鸿阁，也因为一直没有合适的阁主人选，再加上外界对此事评议众多，其中更是不乏言辞犀利之辈。阁中弟子们实在是受不了了，才开始人心涣散、纷纷离开。最终，诺大惊鸿阁，就这么慢慢地荒废了。”
“至于老商……曲惊鸿的离开，带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他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不仅没有给至交好友报仇，甚至连他们的女儿也无法守护。也就是在那时，他才喜欢上了用烈酒来麻醉自己、逃避现实的感觉。可随着他越喝越凶，性情也逐渐变得愈发暴躁了起来。直到某天，他从岚慧口中偶然得知老衲曾有意要换掉曲惊鸿的消息之后，顿时火冒三丈，当即便借着酒劲直接找上了门来。”
“堵在明镜阁大殿门口，老商一边往肚子里灌酒，一边咬牙切齿的从老衲先前只为无妄台掌门之位、不为玉慈倌查明真凶的那一份旧账开始，一个一个算到了曲惊鸿身上。又骂老衲是什么死佛黑了心，是……哎，反正怎么难听怎么骂，老衲也不愿意去细细回忆了。”
“再之后，他又骂骂咧咧的想和我动手，喊着什么要替天行道掐死我这个老秃驴。老衲呢，看他正在气头上，又有醉酒惑心，便强压着怒火不与他计较，只是随手打晕了他、命人将其扔进藏经塔中去了。本来，老衲是想借着藏经塔中的寒气让他先冷静一段时间，然后再放他出来。可没想到老商一醒来，倔脾气就又犯了。”
“不仅怎么劝都不肯出去，他还说什么这辈子也不想看见老衲、就在藏经塔里安家了等等等等之类的话。最后没办法，老衲只能又给藏经塔的管理弟子多下了一道命令：让他们定期给老商送饭送衣服，多陪他聊聊天解解闷，等他什么时候气消了，再让他出来。”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商在藏经塔中也开始有些呆不住了。但碍于面子，他又不想光明正大的从正门出来。于是，老衲便指使藏经塔管理弟子，在不动声色中透露了一条藏经塔的逃生密道给他，容他出去透透气。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同门嘛，没必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等他决定重新走出藏经塔的时候……独峰，那就是因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