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铁马秋风乱入诗 > 第四十六回 十二
    五姑娘盯着那御酒看了会儿,抬头说道:“戴公公是说就在这里动手吗?”

    戴权点一点头。

    五姑娘长叹一声,从座位上面起身摇头道:“此事嘛,做起来容易,可老王爷身死之后,这悠悠众口可就难说了。”

    戴权道:“此事由老奴来办就是了,夫人只需保守秘密,不要让外人知晓此事内幕便可。”

    五姑娘说道:“纸里包不住火。老王爷又不是寻常人物,他若不测如何能掩人耳目?纵然我能保守秘密,不至于内幕外泄。可也难保天下人不会对此妄加揣度,编一些戏说演义的东西来煽惑无知愚民。”

    戴权说道:“哎,事已至此,也就顾不得这些身后评啦。现在,陛下最担忧的还是老王爷一死,那高阳的江北马步军衙门会不会就此生乱?前次,胡将军的兵马与北府军在半塔营自相残杀的事情,到如今还在京城中搞得沸沸扬扬的。所以,皇上还要孙将军务必以大局为重,控制住江北的局势,不要让那嬴秦趁火打劫才好。”

    五姑娘道:“这一点请皇上放心,江北是我们的家。我们一定会尽心竭力保证江北局势稳定,不至于因为老王爷生出什么事端来。”

    戴权点一点头,又凑近五姑娘的耳边,轻声说道:“皇上私下里还对我说,孙将军是我大宋栋梁之才,当效仿古之姜尚、诸葛,出将入相而成一代佳话,不能总在地方历练,却不闻朝中大事。”

    五姑娘听戴权如此说话,也知道朝廷的意思是允许孙全入京执政了,当下欣喜不已,粉面上那些因为欢喜而露出的浅浅的皱纹里面都汪着笑意。但她嘴上依旧说道:“忠君报国本是我们做臣民的本分,怎么敢奢望朝廷如此嘉赏?”

    戴权笑道:“夫人过谦啦,在地方是忠君报国,在朝廷就不是忠君报国啦?陛下还顾虑孙将军嫌弃国事操劳,而坚辞不就呢?”

    五姑娘听了,笑得更是得意,嘴上连说不敢。

    戴权笑了几声,面色忽然阴沉下来,说道:“时辰也不早了,皇上还急等着我的回话,现在,就带我去见老王爷吧。”

    五姑娘也收敛笑容,向戴权作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请戴公公随我来。”

    在南十里这个小小的村落中,所谓最好的客店,也不过是几间破屋而已,屋内没有辉煌的灯光。虽说是在江南,但今年十月的天气似乎异常的寒冷,无情的北风穿透房屋,发出凄冷的呼啸声。在黑暗和寒冷中,昔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大宋昭烈忠义王独自坐在那张简陋的床上,回忆着过往的一切。大周泰德年间的江州布衣,与其兄赵元以八百子弟起兵江州,兄弟四人东征西讨,历尽乱世中的艰辛困苦;兴武年间的昭烈忠义王,二平岭南,开疆拓土,功建一世,罪在千秋;大正年间的元老股肱,威望日隆,倡导变法,雷厉风行,宵小之徒避之不及,忠义之士奉若神明,是孙香灵这些官宦子弟眼中的大宋柱石,在王知古这些书生口中堪与孔夫子相比的圣人。到而今,只剩破屋、冷床,孤身一人。

    荒谬,究竟是自己,还是这个世界?赵钦冷笑不已——七十年间,不过一场梦幻。不如死了吧,身后之事就任他人评说吧。

    他正黯然神伤,一直追随自己左右的那个老奴带着戴权还有四名大内侍卫走了进来。

    那老奴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说道:“启禀王爷……”

    不等他说完,身后的一名军校先焦躁起来,一步抢上前来,把赵钦面前已经放得冰凉的饭菜推到一旁,大声呵斥道:“老王爷吃不惯你的粗茶淡饭,拿了去吧!”他转身向后面的一名士兵嚷道:“端上来。”

    那小兵端着玉壶、玉杯恭恭敬敬地放在了赵钦面前,满满地斟了一杯酒。

    戴权向赵钦作揖行礼道:“陛下念及王爷旅途劳顿,特地命老奴前来赐王爷御酒,请王爷赏脸饮用。老奴也好回去交差。”说罢,又是躬身一揖。

    “老王爷,这是毒酒啊!”那随行侍候赵钦的老奴嚷嚷着,奔上前来要抢那御酒,早被两名军汉从身后按住拖了下去。

    戴权依旧异常镇静,他又向赵钦弯腰行礼,慢条斯理地说道:“请老王爷饮用御酒。”

    赵钦冷笑不已。

    此时,他的窗外,站立着那名昔日侍卫自己的白衣剑客陆崇。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没有月光,在黑暗和风声中,陆崇开始吟唱。

    夜半,歌起。在史料中,这首歌的名字叫做《桂枝儿》,是岭南一带的民歌调。但在此以后,此曲名声大噪,好事者为它取了一个更贴切的名字——五更断魂曲。

    曲分五段,从一更唱到五更:

    一更,愁起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

    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

    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廖荒店里,只好醉村醪。

    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二更,凄凉二更时,展转愁,梦儿难就。

    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稠。

    如今芦为帷,土为坑,寒风入牖。

    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

    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三更,飘零夜将中,鼓咚咚,更锣三下。

    梦才成,又惊觉,无限嗟呀。

    想当初,势顷朝,谁人不敬?

    九卿称晚辈,宰相为私衙。

    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四更,无望城楼上,敲四鼓,星移斗转。

    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

    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

    鸡声茅店里,月影草桥烟。

    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五更,荒凉闹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气。

    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

    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

    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

    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五更已到,曲终,断魂。

    但在那天夜里,赵钦听到的,不是这首岭南的曲子,而是他的一生。

    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想当初,势顷朝,谁人不敬?

    如今寂廖荒店里,只好醉村醪,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