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驾上的曹操现在很烦恼,烦恼到他不停地在捋自己的胡须,他的胡须可不像关云长那么茂密,但他的烦恼却要比胡须多得多。
从大局上看,自己的老朋友袁绍终于向自己动手乃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这一幕真的发生了还是让他觉得难以承受,常常感叹为何不给他多留上几年的时间。
自家虽然尊奉天子,有了大义名分,又占据了司、豫、兖、徐四州中原腹心之地,但司州残破,函谷关以西尚且在关西军阀之手,徐州时降时叛人心尚且不定,豫州境内各黄巾豪帅、地方大族几乎是半自治的状态,就连自己起家之地兖州也曾经受了吕布、陈宫之乱,还未完全恢复过来。
在这个时候,要他去对抗声望威势均不在自己之下,而物资军力均在自己之上的袁绍,那还真是倍感捉襟见肘啊!
在白马城中与刘延关于弃不弃白马,带不带走郡中百姓的讨论,实际上也并非出于他本心,但不弃白马,不带走郡中百姓又能怎么办呢?
河北军刚刚从黎阳南下,气势正盛,自己仓促之间还无法从徐州、豫州等地调集兵力前来,毕竟自己也当过东郡太守、兖州刺史,若是可以一战,谁又会甘心抛弃自己起家之地呢?
大局已经是举步维艰如履薄冰,而落到具体的事态发展上仍旧是不容乐观。
原本他以为自己来了一出改良版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佯渡延津潜袭白马能够奏效,但事情的演变却并不如他所料那般顺利。
虽然白马西城之下踏破敌营,但手下两员大将张辽、关羽竟先后在颜良手中小小受挫,并未能让自己的突袭达到最佳效果。
而在撤离白马的事情上也不顺利,不但城中的百姓不配合,就连河北军的表现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本以为自己安排了关羽在白马城中殿后,河北军就没那么轻易绕路追过来,即便有人追来,多半也是人数有限的骑兵。
没曾想颜良竟然如此之快就追上了自己,看其兵势竟然步骑俱全不下五六千数,根据刘延与河北军对峙一个月得来的情报,这几乎就相当于颜良中营的所有人手。
这颜良竟然如此大胆,置自己本营而不顾,倾巢而出来追自己,难不成他是早有预谋?
说起来颜良这厮还真是嚣张,亲自带了千余骑在自己的两侧不停巡梭,时不时靠近袭扰一番,而当自己派出许褚前去搦战时,颜良却丝毫不予理会打马便走。
荀文若不是告诉我这颜良乃是徒有勇力的匹夫么,为何竟如此难缠了。
正思忖间,队伍外的河北骑兵又抵近前来骚扰,曹操从车驾上放眼望去都能清楚看到那黑底白字的颜良大旗。
不需曹操吩咐,许褚就将着数百骑兵迎了上去,而如同先前数次一般,河北骑兵只是遥遥抛下一阵箭矢后又自逸去,气得许褚直在马背上骂骂咧咧。
虽然河北军与自己并未直接交兵,但他们的这番骚扰战术让己方受到了极大的困扰,行军速度被迫减缓,而一直保持警戒也让士卒们疲惫不堪。
曹操甚至都想过暂时停步先把缀在自己身后的河北军步卒给击退,但河北军步卒十分狡猾,时刻随着己方的行军速度而调整,始终跟在两三里外的距离既不落后也不稍前。
“哎!当下的局势,只能等文远的前部过来接应,或是云长能够在白马打开局面,才能化被动为主动啊!”
曹操一番惆怅的自语正好被靠过来的荀攸听见,荀攸心知当下的局面正是这么回事,但也只能开解道:“明公毋忧,颜良虽百般阻扰,然其亦不敢真个来袭,徒然虚张声势罢了。”
曹操也没把荀攸随口开解的话当一回事,问道:“随行的百姓情况如何?可还安稳?”
荀攸听了问话虽然故作淡定,但也皱起了眉头道:“不容乐观,彼辈原本就不愿远迁,而颜良故意驰近恫吓彼辈,若非我军游骑在侧护持,怕百姓们早就作鸟兽散了。”
曹操听了也道:“哎!早知如此,我当将更多兵来,方不至被颜良小憨如此逼迫。”
“曹公言重了,救援此小小白马,数千兵足矣,况且有关将军、张将军、许校尉等相助,此三者皆是以一当千之辈,如此道来,明公亦已将万余兵来了。”
曹操见平日里一本正经的荀攸难得用开玩笑的方式开解自己,他不由也微微展颜。
其实曹操心里也清楚并非不想多带点人,可自己手里的兵员和粮秣物资都不宽裕,带这些人来已经是最佳的选择。
此刻刚刚被荀攸夸作可以以一当千的许褚骑马跑回了曹操的车驾边,许褚朝曹操和荀攸各自拱了拱手,气咻咻地道:“褚无能,又让颜良那厮跑了,请明公责罚。”
曹操先被荀攸开解了一阵,又见许褚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不由恢复了往日的疏朗性格,大笑道:“哈哈哈!若是那颜立善敢于和仲康正面放对,那也就不足为惧了,何来责罚一说啊?”
荀攸也道:“仲康,你且歇息一二,那颜良再来只需遣游骑上前驱散可也,免得再白跑了一遭。”
许褚见曹操大笑,还以为是笑话自己,不由急道:“颜良那厮跑得比兔儿还快,不行,下回我得带上弓箭去射他下马。”
“哈哈哈哈!”
许褚的话又引得曹操和荀攸一阵开怀大笑,不过他们笑声未落,就听到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从左后方响起,曹操忙收起笑容往马蹄声来处看去。
来者自然还是颜良的河北精骑,他们刚刚袭扰过曹军左前侧,被曹军游骑压上去迫退后,又绕了个圈子锲而不舍地往曹军左后侧杀了过来。
河北精骑每次杀来都把动静闹得很大,人皆呼啸而来,搞得和北地的胡儿差不多,而且他们找的方位都是曹军阵列和随行百姓的结合部,虽然他们的弓弩都是朝着曹军兵阵的方向放的,但漫天飞舞的箭矢还是让百姓们惶惑不安。
与被挟裹的百姓们相比,曹军就镇定得多,从之前多次的经验来看,河北军不会真个冲过来,他们也就不那么担心,甚至都不用减缓往前的步伐。
最外侧的兵卒们把大楯给举了起来,里侧的弓弩手则举起弓弩,准备在河北军靠近的时候予以回击,不过他们也知道这多半是徒劳,河北骑兵贼得很,轻易不会跑进弓弩的最大威力射程。
不过站在车驾上的曹操可与普通士卒想得不一样,他看了看刚退去没多久又复杀回来的河北骑兵,皱眉问道:“公达,这河北兵好似比刚才来得更频繁了些?”
荀攸回忆了一下后答道:“唔……似是如此。”
一旁的许褚更是请战道:“明公,我再去杀他一回吧?”
曹操却没有理睬许褚,多年来朝堂和疆场上的争斗早已令他形成了对危险的独特嗅觉,这一点往好处说是小心谨慎,往坏处说是疑神疑鬼,但却帮助曹操渡过了很多危机。
曹操突然转过身来,手搭凉棚往队伍的后方望去,定睛望了半晌后问道:“这后边的河北步卒是不是靠的比先时更近了?”
荀攸和许褚二人闻听之下,纷纷策马转身往后边看去,荀攸也还罢了,许褚可是久在军中眼力不凡,立刻喊道:“对!比刚才靠得近许多,这都已经离咱队尾二里之内了。”
得了许褚的确认,曹操再往四周环顾一匝,说道:“看来这情况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