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的袍泽在努力奋战,城头下的人也没闲着。
随着烟雾消散,视野渐渐清晰,城头上发生的变化立刻被楼橹上的瞭望手传递给下方的砲组。
靠近两侧的楼橹上挥舞起了黄旗,那是这一侧的友军占优的信号。
靠近中间的楼橹上则继续挥舞红漆,意思是要这一侧的投石机重新恢复进攻。
在城头烟雾弥漫,本方步卒开始登城的时候,各个砲组都停止了攻击,以免视野不清误伤队友。
现在视野恢复了,各个砲组便调整方向,对准了城楼附近的区域集中投射。
二十架投石机同时朝相对狭窄的区域投射,已经不能用疾风骤雨来形容,简直就是雷暴雨。
在密集的石弹轰砸下,便是坚固的城楼也吃了好几发石弹,被轰得摇摇欲坠。
鲜于辅刚刚借由麾下短兵主动出击的时机收拢了一下城头乱糟糟的守卒,将一些伤重者送下城墙,组织其余人加强防务。
他显然没料到敌人竟然如此狠厉,在步卒蚁附攻城时照样发射石弹轰击。
密集的石弹落入刚刚组织起来的守卒人群中,瞬间就砸倒了一片。
一枚石弹正好砸在一个背对城墙正在组织防守的军官头顶,把他整个脑袋连同铁胄一起砸了个稀巴烂,红的白的物体飞溅到身旁的守卒头脸上。
面对如此恐怖的袭击,守卒们刚刚稍许提振起来的士气重新跌入冰点,纷纷发一声喊四散而逃,哪怕鲜于辅再怎么呼喝都是无用。
从城墙两边杀向中央位置的讨逆营战士们见状则士气大振,各级军官纷纷高呼:“杀贼!杀贼!”
带领长槊兵前进的小鸠儿喊得最响亮,他站在第一排的最中央,每喊一声杀贼都会刺出一槊,将面前来不及逃脱的敌人刺翻在地。
左右相连前后相接的长槊阵只要开始推进起来,敌人极难抵挡,光是一排排寒光闪闪的槊刃就能使得敌人见而丧胆不敢应战,即便有少数武艺高强之辈负隅顽抗,也会被两三支长槊联手攻击而含恨殒命。
两边的步阵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将东城墙上守卒的空间越挤越小。
几乎是讨逆营战士每攻克一段城墙,城下的砲组便会停止投射,直至他们一路杀到城楼之下。
此时只有跟随鲜于辅多年的两三百短兵和少数守卒还在坚守抵抗,但他们的活动范围已经被限制到城楼之下。
鲜于辅的短兵屯长浑身是血地来到鲜于辅身边,劝说道:“将军,顶不住了,先撤下城去吧!”
鲜于辅沉着脸回应道:“退?还能往什么地方退?今日有死而已,绝不后退!”
他说的没错,泉州已破,鲜于氏老幼皆为阶下囚,他鲜于辅若能守住渔阳或还能东山再起,若渔阳失陷,他还有什么退路?
即便是他想要突围,但袁熙的兵马把另外三面城墙围得死死的,简直是插翅难飞。
鲜于辅说着便亲自拔出长戟,率先迎向了将将要逼迫到城楼下的敌人。
短兵屯长是鲜于辅家的世仆出身,闻言也流下了几滴眼泪,再不多言,转身拿起刀护在了鲜于辅身旁。
鲜于辅多年未曾亲持矛戟杀敌,但手上功夫仍在,对上一名脚步有些过快站位突前的长槊兵,手中长戟一勾,用小枝勾住了槊刃后套筒的结合部位,然后猛地往回一拉,把长槊兵拉得一个趔趄。
他身旁的短兵屯长配合默契,纵身上前一刀砍在长槊兵的手臂上。
这一刀势大力沉,饶是长槊兵手上有护臂防身,也被当场砍得骨折,痛呼一声放下长槊后退。
鲜于辅故技重施,长戟再一横扫一勾,又锁住了另一杆长槊,欲要回拉。
那名长槊兵却有了袍泽的惨痛教训,手腕连转,通过扭动摆脱了敌人戟枝的纠缠。
而第二排的长槊兵也及时刺出长槊,阻止了敌人扑上前来伤人。
鲜于辅毕竟征战多年,在士卒中极有威望,有了他这一下亲自迎敌先声夺人,很是激励了己方士气,守卒们纷纷抢上前来轮番进攻,生生把长槊阵反过来逼退了两步。
小鸠儿意识到面前的敌人难缠,也察觉到长槊阵前进得太快,有些前后脱节,左右疏散。
他高喝道:“退后两步,重新整队!”
长槊兵们听闻呼喝,立刻虚晃一枪,后撤脱离战斗,开始重新整队。
鲜于辅虽然知道敌人这并非是真退,而是要重新列阵再度发起攻击。
他毫不犹豫地大喝道:“敌人退了!随我杀!”
他赌的便是,他率领的短兵能够在敌人重新列阵之前,先一步杀散杀溃敌阵。
然而,他面前的敌人在战场上重新整队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
只见站在第一排最中央的小鸠儿把手中长槊指向天际,其余所有长槊兵都以他为基准,左侧的向右看齐,右侧的向左看齐,中间正好间隔一人位置,前后排的人错开一个身位站立。
当鲜于辅带着人往前冲上来时,长槊阵已经重新整队完毕。
小鸠儿怒吼道:“一步一刺,小步前进!”
恢复了整齐阵列的长槊兵再度使出了不顾面前的目标,只管刺出收回刺出的动作,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地往前推进。
刚刚被鼓舞起士气迎上来的短兵重新被压制了回去,虽然在短兵相接时,也能凭借多人的配合杀伤杀死长槊兵,但他们付出的代价明显要更高。
衣甲鲜亮的鲜于辅本人更是长槊兵们重点关照的对象,一杆杆长槊连续朝他刺来,让他忙于应对,再也发挥不出刚才的实力。
带头冲杀在最前的小鸠儿早就盯住了他,从敌人的反应来判断,此人就是罪魁祸首鲜于辅,若是能阵斩鲜于辅,该当有多大的荣光。
然而他却不会贸然突进,长期的训练告诉他,长槊阵只有结阵行动才能发挥出威力,单枪匹马只是乌合之众。
他带领着袍泽一步步前逼,杀散了所有阻挡在面前的敌人,直到把鲜于辅逼迫到城楼的墙下。
鲜于辅身上已经有了两三道伤口,皆是被槊刃刺中,幸亏甲胄精良抵挡住了大部分伤害。
然而他身边的部下却没这么好运气,他们的衣甲不够精良,抵挡不住锋利的槊刃,一旦被刺中就是一个血窟窿。
就在刚才,他的短兵屯长也为了帮他招架一支刺向胸腹的长槊而露出破绽,被其后跟上的长槊刺中肩膀倒地。
倒地之前,短兵屯长死死握住了刺中他的长槊,让鲜于辅的戟可以逼退敌人。
不停有跟随自己多年的亲信,甚至自家的子侄死在面前,鲜于辅也杀得双眼通红,一脸癫狂之色。
他将长槊舞得如风车一般,口中嗬嗬大叫道:“颜良!你这个恶贼!有种的来与我决一死战!”
此刻还待在城下轻轻松松观赏攻城的颜良当然不会与他决一死战。
只有小鸠儿见他辱骂自己心中的偶像,心生怒意,手中长槊瞅准了鲜于辅长戟挥舞的空档,猛地一个戳刺。
锋利的槊刃准确地刺中了鲜于辅的心口,方才这个位置已经被刺中过一次,锁子甲的甲片崩飞了好几片。
小鸠儿正是瞅准了这个位置下手,槊刃破开了已经部分损毁的甲衣,刺入了鲜于辅的胸腔。
要害中招,鲜于辅手中的长戟再也舞不动,无力地掉落在地。
鲜于辅握住刺入胸口的长槊,口中狂喷出大量鲜血,缓缓往后摔倒。
在摔倒之前,他正好面对着南方,他老家泉州的方向。
他的目光有些呆滞,说不出是悔恨还是不甘,亦或是解脱。
鲜于辅既死,城头的战斗便毫无悬念。
小鸠儿带头喊出了讨逆营常用口号:“鲜于辅已死,降者免死!”
城头残余的守军早就濒临崩溃,很快就抛下武器跪地乞降。
刀盾兵屯长已经先一步带人杀下了登城道,一边高呼着劝降口号,一边去控制城门洞,打开城门。
一直在东城之外优哉游哉观望的颜良见城头插上讨逆营的军旗,城门随之打开,心中毫无波澜。
“我道鲜于辅有多大能耐,不过尔尔!”
除了开战之前,颜良亲自参与各部的调派工作,进入攻城阶段,他照例把指挥攻城的任务交给了张斐,自己做了个闲散人士。
讨逆营上上下下,对这场攻城战都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在军谋与各级军官的沙盘推演中,双方已经把攻城时所有会发生的变化都考虑在内,并一一制定出应对策略。
就比如敌人的城防器械,鲜于辅的精锐短兵,都在战前的预料之内。
打这场攻城战,与平日里的训练也没太大不同,只不过战斗更激烈一些罢了。
随在一旁的吴质立刻拍马道:“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区区渔阳又怎能阻碍得了?”
辛儒看了一眼这个急于表现的家伙,也说道:“或许是袁幽州攻了两个月,让鲜于辅过于盲目自信,竟然没有一开始就用上守城器械,使得我军轻易获胜。”
辛儒这马屁就拍得十分有艺术性,通过暗踩袁熙来凸显己方的善战,他说完还暗暗瞄了一眼庞统,想看看他如何说。
庞统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似并不想参与其中,让辛儒颇觉得失望。
颜良对于这种程度的拍马也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就带开了话题,说道:“诸君,走吧!随我入城!”
战斗可以交给张斐来指挥,但率先入城装逼的机会一定得是自己来。
当他带领扈从驰入渔阳东门时,此处的形势早已被牢牢掌控,讨逆营将士接管了防务,而那些神情狼狈的战俘则被驱赶到墙角处跪着等候发落。
颜良并没有停留下来慰问夺城勇士,而是径直冲往郡府方向。
在事先与袁熙的约定中,夺下渔阳城的缴获他能分上一半。
不过如今是他先进的城,这怎么分配就要由他说了算。
渔阳是幽州屈指可数的大郡,又多有盐铁之利,光是铁官就有渔阳与泉州两处,府库里的财货定然不会少。
跟随他入城的兵马根据手中的渔阳地图,率先控制住了郡府、县寺、府库、县库、粮仓、平准仓、武库等战略要地。
当他刚刚在郡府中坐稳,就有手下来报说渔阳西、北、南三门也相继打开,放了袁熙的兵马入城。
而且根据观察,这些城门都是由里边主动打开,估计是东门失陷鲜于辅战败的消息传出去后,各门的守将不愿继续死扛,选择主动投降。
颜良没在意这些细节,他只是让军中吏员快速把各种账册文书翻阅出来,然后清点各个仓库中的库存。
对于钱币布帛粮食这些物质他倒并没有在意,但对于武库和堆放铁料的仓库却极为看重,第一时间便组织人手,搬走了所有铁料,并搬走了一批看上去还不错的武器。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了家后方知不止是柴米贵,简直什么都贵。
眼下常山国中最紧缺的倒不是粮食、布帛,而是铁料。
从去年开始连续经历了多场大战后,常山本地的武器损耗极为严重。
即便是房山铁官已经开足了产能,也已经跟不上武器箭矢的损耗。
幸好一年来的战事大都取得了胜利,获得了大量敌军的武器铠甲。
在颜良看来,黑山贼、鲜卑人的武器铠甲简直就不能看,无论从质量还是形制上都不符合军中制式装备的要求。
好在这些缴获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一些质量尚可的武器可以分发给县卒、亭卒、乡勇,用来武装防卫。
一些质量不佳的武器铠甲则回炉重铸,重新炼化成铁料,再锻造出符合要求的制式装备。
渔阳不愧是幽州有名的产铁地,光是积存在仓库中的铁料就装了二十几车。
颜良看着率先远去的车辆,捋着颌下胡须想道:“不错不错!这回还是有些收获!”
正当颜良盘算着这些铁料将锻造出多少兵甲,又能武装多少士卒时,小舅子韩高报告道:“将军,袁幽州来了!”
颜良立刻收回遐思,来到渔阳太守府的正堂前,迎着正迈步入内的袁熙拱手道:“袁使君何来之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