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将李敢打成什么样子,章帝并不在意,他一双龙目,有意无意地扫视文武百官,究竟谁喜谁忧。待将李敢打完,章帝道:“窦宪、窦笃少年英雄,不愧是将军之后,他日必为国之栋梁!”略略一思,又道:“窦宪就任个左郎官,窦笃任个右郎官,待有缺,再任实职罢!”
窦固大喜:“多谢皇上!”
章帝起身,耿恭忙道:“启禀皇上,臣母去世未久,臣悲痛万分,理应着素衣,去官职,丁忧守孝三年,恳请皇上准奏!”
这话一出,窦固一惊,心想:“早朝时,我奏请皇上夺耿恭职,可刘张却拉我衣角,此中深意,我却未明,本想散朝后再问,没想到耿恭先下手为强了。”窦固一时拿不定主意。
章帝边走边道:“朕今日累了,耿都尉奏请的事,明日再议罢!”
窦固大喜,目送章帝往未央宫走去,自己却带着窦宪、窦固,前去拜见窦皇后与窦贵妃了。
耿秉起身,耿恭喊了几个御林军,抬着李敢,回了耿府,一路无言。到得府中,马福看见李敢全身是血,吓了一跳,张嘴欲问,却见耿秉、耿恭神色凝重,急忙闭嘴,心想:“这个黑乎乎的东西,回府没几天,到处惹事,这下可好,得到床上呆他半个月,耿府或可清净一时了。”
耿府后园,一棵樟树高耸入云,枝叶繁密,笼盖着耿府西侧,金黄的阳光穿过,落下斑驳碎影,在微风里左摇右晃,追逐嬉戏。耿秉、耿恭相对而坐,久久无言。
良久,耿秉打破宁静,道:“弟弟,今日虎贲营练兵场发生的事,有何看法?”
耿恭沉吟片刻,道:“哥哥,别人说皇上仁义有余,智勇不足,我看,并非如此!皇上英明,决不在先帝之下,今日皇上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有深意。”
耿秉“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没有作声,这种话题,作为臣子,本不可议论。只是他担心耿恭耿直,不解其意,致出事端。
“哥,敢弟今日大闹虎贲营,闯下弥天大祸,差点丢了性命,也牵连耿家,是我管教不严……”
耿秉摇摇头,道:“弟弟,李敢是你的结拜兄弟,随你出生入死,我早将他视为兄弟了。兄弟有难,当然要救,我耿家虽然低调,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弟弟今日挺身而出,做哥哥的,很是佩服。”耿秉顿了一顿,接着道:“只是,随你从疏勒回来的十三勇士,都是好勇好斗的人,上阵杀敌,都是一把好手,但若是闲居,必然会挑起事端,你守孝三年,又无人能镇住他们,却是非常可忧。”
耿恭低下头,轻声道:“哥哥说的是,我守孝之前,必会好好安顿他们。哥哥,弟仍有一事相求……”
“你是想问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哥哥,请你告诉我……”
耿秉的眼睛望向远方,叹息一声:“弟弟,你出征西域之时,婶母不是说过吗,你父亲为国而死,与他人无关!你又何必再问呢?婶母临终时,很是担心你,要你但报国事,勿问家事,不辱门楣,弟弟当谨记婶母之言啊。”
耿恭知道,再问无益。于是,一言不发,呆呆坐着,又想起了马娟、如嫣,心事重重,忧伤不已。这时,马福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小主人,小主人,黄门郎马大人差来仆人,来请您到他府上一谈。”
耿恭起身,耿秉道:“马防雄心勃勃,志向不小,我们昔日力谏外戚不可典兵,他怀恨在心,弟弟须小心!”
耿恭叹道:“马娟先是侍奉我母,后又因我而死,此情此义,永世难报,弟早就想到马府谢罪了,只是担心马防不容我,今天来请,正是机会啊。”
马防坐在府内的练武场里,午后的阳光纷纷扬扬,肆意洒落在他身上。他看着地上的影子,佝偻成一团细小的怪物,不禁潸然。女儿走了,死在了塞外,死在了匈奴的刀下,死在了耿恭面前,他悲痛万分,恨年已衰朽,却寸功未立,愧对马氏列祖列宗!恨父仇未报,女儿又死,坐看耿家壮大,又无能为力!
马防手中捏着一封信,这是马娟独身去西域时,写给耿恭的。马防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信口已封,上面斑斑泪迹。马防想打开看个究竟,又想一撕了之,但他忍住了。今日虎贲营发生的一切,马防冷眼旁观,他看到了章帝的英明,看到了窦家对耿家的恨,他与刘张那晚的计谋,已见成效了,遂心生一计,他派人去请耿恭。
耿恭看到马防一脸颓然,心中大惊,意气风发的马防,怎么被消磨成这番模样,不禁万分惭愧,膝一弯,跪了下来,低声道:“叔父,对不起,都怪我,让娟妹一人,独行万里,远赴塞外,又客死他乡……”耿恭哽咽着,双眼通红,说不下去了。
马防颤巍巍站起来,扶起耿恭,道:“孩子,不怪你,不怪你……唉,娟儿素来任性,被我宠坏了,怎么劝说都没用,这是她的命,她的命哇……”马防老泪横泪,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地碎裂的阳光,突然变得十分惨白。一老一少,沉浸在无穷的悲伤里。
过了一会儿,马防道:“我马防十几岁便随父从军,只想上阵杀敌,为国立功。然而,时光荏苒,我垂垂老矣,这番心愿,恐怕一生难遂了。”马防叹一声,充满了无边的空虚与落寞。他缓缓走到太阳底下,恨恨道:“没错,我是外戚,可外戚就不是人了吗?就不能和别人一样,上阵杀敌吗?难道我能选择出身?”说完,马防狠狠瞪着耿恭,道:“耿恭,那时,我恨你们耿家!你们以外戚不宜典兵,拼死力谏,致我一天又一天,磋砣着岁月,一事无成,抱恨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