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沉吟了一下之后,陈帐房开口问道。

    池非看着面前的茶杯说:“出了这样的事,就算已经证实是一场误会,我也不适合再留在店里了。”

    虽说事情已经查清楚,但对刘掌柜的威信还是造成了不少影响。

    尤其是像刘掌柜这种经验丰富的积年掌柜,更是看重面子。身为当事人的池非如果再留在这里,不仅尴尬,而且碍眼。

    陈帐房捋了捋胡子说:“你的确不适合再留在这里。这样吧,明天我会跟刘掌柜说清楚,然后你就跟我回去,暂时住在我家里,慢慢再另谋出路。”

    池非赶紧拒绝道:“先生已经帮了我很大忙,我实在不能再麻烦您了。我可以暂时在外面租个地方住,然后再想办法。这事我已经考虑清楚,先生就不用再劝我了。”

    池非是真的不想麻烦到陈帐房,毕竟陈帐房也有家人,他一个外人住进去怎么方便?

    陈帐房看他这么坚决,也没有再勉强。

    在想了一下之后,他说:“这样吧,老夫认识一个朋友,他在城南有套四合院要出租。他这套四合院是分租出去的,每个租客可以租一到两个房间。我记得他那里还有几间房没租出去,租金不算高,你就去租一间房暂住吧。这样总比你自己急急忙忙出去找地方好一些。”

    “那太好了,多谢先生。”

    接着,陈帐房把从刘掌柜那里拿回来的一百二十两银票掏出来还给池非,然后表情轻松地说:“还好你这小子不算笨,还懂得叫人给我送信求救,不然你可真要见官了。”

    池非苦笑道:“其实我当时也无计可施,幸好全哥偷偷给我送馒头,我这才有机会把信交给他,并拜托他把信寄给您。”

    “你平时教了他不少东西,所以他才会帮你。有因就有果,这就叫善有善报。行了,你也早点歇吧,我走了。”说完,陈帐房站起来就要走。

    “先生请稍等。”池非忽然叫住他。

    陈帐房有些不解地停住脚步。

    池非走到陈帐房面前郑重地跪下来向他磕了一个头。

    “小子,何必呢。”陈帐房把他拉起来用手掌擦干净他额头上的灰。

    “先生,您不仅悉心教导小子,还帮了小子这么大的忙。所谓大恩不言谢,小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你磕头道谢,希望您老人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陈帐房微笑道:“长命百岁就算了,老夫也不需要活得这么久。老夫帮你,是因为你我投缘。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点让我很欣慰。好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早起。”

    “先生慢走。”

    陈帐房离开后,池非想了一下,从包袱里拿出一叠装订好的白纸,然后走去邓全的房间。

    “阿真什么事?”打开门后,邓全问道。

    池非走进他房间,看到桌上放满了写有数字的纸张,显然他刚刚正在练习做帐。

    “全哥,我应该明天就会跟陈帐房离开这里,所以我想先跟作个告别。”

    邓全惊讶地问:“你为什么要走,你不是已经恢复清白了吗?”

    “出了这样的事,我继续留在店里已经不适合了。”

    邓全本身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能叹了口气说:“你真的要走?你准备去哪里?”

    “我还会留在京城,只是要先在外面租个地方住着再说。

    我走了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再教你。这本是我跟陈帐房学做帐时自己整理的笔记,应该会对你学做帐有所帮忙。你现在已经有了一定基础,只要照着这本笔记慢慢学,再多做练习,一定能够学会的。”池非把笔记递给他。

    接过笔记后,邓全满怀感激地看着他,“阿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全哥你太客气了,这次如果不是你帮忙送信,我又怎么能渡过难关。”

    “不,我知道就算没有我,你最后也会没事的。总之,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

    “行了,咱们别再说这些了。如果找到住的地方以后,我会给你寄信的,你自己保重。”

    “你也是,以后你一个人住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点,毕竟人心难测。”

    跟邓全告别完回到自己房间后,池非开始收拾行李。

    他来的时候身无长物,走的时候除了几件换洗衣服、一些写稿用的笔墨纸砚外,也没别的东西,一个小包袱就能装完。

    唯一让他头痛的,是那个一人多高的木人桩。

    这东西是他当初花了一两半银子专程订做的,而且现在也已经用习惯了,实在不舍得放弃,看来明天还得想办法把它带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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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陈帐房是怎么跟刘掌柜谈的,反正刘掌柜很爽快就答应放人了。

    除邓全以外的其他人这才知道池非要跟陈帐房走这件事。

    跟张泉水、张大春、刘安他们三个告别的时候,张大春很舍不得他走,而张泉水和刘安两人因为之前对池非有所怀疑,所以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而池非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态度平和地跟他们告别。

    实际上池非也并没有怪他们,毕竟他们只是相识半年左右,还算不上关系密切的同事,所以对方有所怀疑也很正常。

    毕竟谁会想到他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能够写出能卖一百多两的话本呢?一般人肯定不会相信。

    池非很清楚,世上真正的好人和真正的坏人其实都是少数,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遇到事情的时候会怀疑,会怯懦、会退缩都是很正常的事,没必要过于苛责。

    至于刘长东这个阴险小人,池非是不会原谅他的。

    不过池非相信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因为这次的事让刘掌柜面子大失,刘掌柜就算不开除他,也不会再让他再像以前那样舒服,等着瞧好了。

    快要离开时,池非还特意把二十两银票交给刘掌柜,说是退还帮他办理“白籍”的费用。

    刘掌柜是人精,自然知道池非这样做是想把欠他的人情和办白籍的银子给还清。

    刘掌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下了银票。既然对方执意如此,就当好聚好散吧。

    向众人告别后,池非跟着陈帐房上了租来的马车。

    马车上,那个木人桩至少占了一半的位置。

    陈帐房没过见这样奇奇怪怪的东西,于是就问池非这是什么。

    池非不敢对陈帐房有所隐瞒,但也不好直接说是用来练拳的,只能告诉他这是用来锻练身体的东西。

    陈帐房以为是他们村子里特有的物件,于是就没有再问下去。

    看着逐渐远去的东升米铺,池非想起这半年来的经历,不禁有种仿如昨日的感觉。

    相比于半年前的一无所有,他现在不仅多了一种谋生的手段,还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

    虽然其中有不愉快的事,但总体而言,他还是很庆幸有这样一段光阴和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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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帐房朋友要出租的四合院位于城南葫芦街内,面积颇大,只是看上去有些残破和老旧。

    这四合院比池非原来所住的小四合院要大得多,属于三进的房子。

    里面有正经的倒座、垂花门、游廊、内院、东西厢房、南书房、正房、东西耳房、后罩房,是一个正统的三进四合院。

    虽然是建在平民区内,但在京城拥有这样一幢四合院,也算是很了不起了。

    正如陈帐房所言,整个四合院是以分租的形式出租的,已经住着好几户人家。

    面积最大、位置最好的正房和两边东西厢房早就被人租了,正房西耳房也有人住了。只有倒座房和后罩房还有不少空房。

    按正统四合院的格局分布,倒座房和后罩房这两个地方是给下人们住的,天生就低人一等。所以除非手头紧张,否则一般人都不想租这种房间,觉得不吉利。对于清高的读书人来说更是完全不能接受,宁愿睡大街也不会去住。

    屋主是一个身材不高、体形较胖的中年人,他称陈帐房为陈叔。他是陈帐房朋友的大儿子,姓蒋。平时就负责管理这幢四合院以及到月底的时候过来收租。

    既然池非是陈帐房介绍过来的,蒋房东当然无任欢迎。

    只是在说到房间的时候,他有些为难地说:“陈叔,实在不凑巧,南书房那间空房前两天刚租出去了,租客是一个读书人。现在剩下的只有倒座房和后罩房这两处地方还有空房,不知这位小兄弟愿不愿意住?”

    陈帐房皱了一下眉头,对池非说:“如果你不想住的话,我们另找地方。在找到房子之前,你就先住在我那里。”

    池非倒是无所谓,“先生不必麻烦了,我就住这里吧。我从不信这种忌讳,一个人的身份并不是由他住的地方来决定的。”

    蒋房东听完不禁拍手称赞:“这位小兄弟说得好,说得通透。”

    陈帐房也露出欣慰的眼神,“好吧,既然你不介意,那就住这里吧。这段时间我会帮你留意一下有没有店铺招帐房先生,有的话我会通知你的。”

    “多谢先生。”池非抱拳向了鞠了一躬。

    “行了,你我之间不需要这套虚礼。我住的地方你应该知道了吧?有事的话记得过去找我。你现在一个人住,平日门窗要锁好,万事小心。”

    “是,先生。”

    “小蒋,这小子以后就麻烦你多关照一下。”

    “放心陈叔,我会的。”

    陈帐房离开后,蒋房东给池非安排了后罩房最好的一间房,不仅清静,而且采光也好。

    房租方面,收得比市价还低一些,每月二两银子。

    因为是陈帐房介绍过来的,所以连押金也不收了。

    池非立刻向他表示感谢,蒋房东客气一番笑呵呵地走了。

    由于房间太久没人住,里面到处都铺着厚厚的灰尘。

    池非找来几块破布弄湿后,把房间各处全都洗刷了一遍。

    洗刷完再把地板也弄干净后,整个房间顿时焕然一新。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池非开始统计要添加的东西。

    还好屋内本身就有一张木板床,所以床不用买了,只需要把床铺被子枕头之类的买一套就可以了。

    书桌和椅子肯定要买,不然去哪里写稿?油灯也要买一盏。至于纸墨笔砚这些写稿用的东西还剩不少,暂时不用买新的。

    另外毛巾、水桶、脸盆这些日常生活用品也是必须要买的。

    还好他不打算在这里开伙,所以餐具炉灶什么的就不用买了,这里省了不少钱。

    想好要买的东西后,他把所有钱都掏出来点算着。

    虽然当了半年伙计,但真正开始领工钱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也就是九两银子。

    其中订做木人桩花了一两半,买两套换洗衣服花了二两多,买笔墨纸砚花了大概4两左右,算下来几乎所剩无几,也就一两银子左右。

    真正的大头是聚雅斋给的一百二十八两五钱的稿费。

    其中二十两银票还给了刘掌柜,剩下的9两多银子当中,池非拿出三两多硬塞给了邓全。毕竟人家帮他寄信既出钱又出力,总要有所表示才行。

    最后的支出,就是刚交给蒋房东,今个月的房租二两银子。

    现在他全副家当,加起来就是一百零四两。其中一百两是银票,四两是银子。

    等把需要的东西买完后,估计这四两银子也没剩多少了。

    还有平日三餐也是,既然不打算在这里开伙,那只能到外面吃,这也是一笔不少的开销。

    剩下的一百两看似不少,真用起来其实也不怎么经花。

    果然京城居,大不易啊。这里的物价的确比其他地方高得多。

    为了节省开支,池非决定除了床铺、被子、枕头、毛巾、水桶、脸盆这些日常生活用品买新的以外,其他例如书桌、椅子、油灯之类的物件就买二手的。

    想好以后,池非趁着天色还亮,赶紧出去购物。

    就这样,池非正式在这幢四合院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