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影是自己醒的。
不是被吓醒，而是梦境重来一次后，自动转醒过来。
梦里，她见到了年幼的自己，梦见了那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还有如同时不时响起的滴答声。
四周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任何光线，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的求救声，被封在地下室里，来来回回的回荡出回音，却无人听见，空留出十分的心悸与惶恐。
许多早已被记忆深埋的细节，在黑暗中渐渐放大，如同浮出水面的瓦砾，残破而诡秘。
“小影，这是给你做的点心哦，快拿去吃吧。”眉眼含笑的女人送给她一盘捏成小兔子的点心。
那是年轻时候的方岑。
顾小影能‘看到’自己低下头，装饰着红艳艳草莓的小盘子里，是一只只小小的小兔子，耳朵长长，屁股圆圆，胖嘟嘟憨态可掬。
她几乎一眼就喜欢上了。
“真的吗？都给我吗？”顾小影‘听到’年幼无邪的自己欢喜的呼喊声，那是溢于言表的快活。
大概小孩子都是极好哄骗的，只是一盘点心就高兴的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当然都给小影吃了。”女人笑眯眯的捏了捏她的脸颊，动作十分亲昵，只是眼里暗藏着一抹算计。
年幼的顾小影根本看不出来，欢天喜地的端着小兔子就要走：“我要去找姐姐一起吃。”
她嘴里喊的姐姐，正是年幼时候的顾惜月，那时候，她还不姓顾，姓曾。
顾小影总爱叫她小曾姐姐，可对方不喜欢，才改成了姐姐。
女人却一把拉住了她：“小影乖，姐姐肚子疼，她就不吃了。”
“那怎么办？这么好看的小兔子一定很好吃。”顾小影鼓着腮帮子很为难，“小姐姐生病了，我可不能一个人吃。”
“小影真会心疼人，放心好了，里面还有呢，阿姨做了好多小兔子，等你姐姐肚子不疼了，你来找阿姨，把剩下的小兔子送给姐姐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女孩拍着小手，稚嫩的小奶音满是兴奋。
“小影真乖，记住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吃。”
“为什么要找没人的地方吃啊？”
“因为小兔子太可爱，要是别人看到了，肯定也想要，那小影就没有吃了呦。”
顾小影低头看了看，伸出小手指数了数。
一，二，三，四，五。
啊？只有五只小兔子啊，那爷爷一个，梅姨一个，舅舅一个，爸爸一个，还有小花花一个，轮到她都没有了。
不够分怎么办。
“小影快躲起来吃，可别让小花花看见了。”
小花花是顾小影养的一条串串小狗，最是贪食，被它盯上的东西，向来都尸骨无存。
可是她要躲在哪里好呢？小花花鼻子可尖了，躲哪里都没用，就算关上门，它也会挠着门板哼唧唧的叫唤。
用梅姨的话说，它不是一只小狗，而是一头小猪仔才是。
“小影是不是在想躲哪里好呀？”女人微笑着问她，像是一眼能看穿她的所有想法。
顾小影点点头，双眸放光看着她。
“我听说狗鼻子是闻不到地底下东西的哦。”女人的话里，意有所指。
“我知道了，地下室。”顾小影欢喜的叫出来，很是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
“哇，小影真厉害，阿姨还要忙别的，就不跟你说话了哦。”女人挥了挥手跟她再见。
“阿姨再见。”
顾小影有样学样挥了挥小手，一蹦一跳端着小兔子走了。
她丝毫没看见，身后那女人根本没有离开，而是一步步远远的跟着她，直到确定她进了地下室才狞笑着走了。
“顾小影？”裴擎唤着她的名字，手掌在她面前挥了挥。
她睁着一双杏仁眼，眼神却丝毫没有焦点，似是在看他，又似是在遥远时光里的小顾小影。
他等了好几分钟，顾小影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这个眼神，一动不动，几乎让裴擎怀疑她是否真的清醒了。
好一会，顾小影茫然虚幻的眼神才开始聚焦，近在咫尺的俊脸缓缓清晰，仿佛从过去一下抵达了当下。
是了，她已经不是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她现在有能力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她想保护的人或事。
即便她还太嫩了些，可有裴擎在，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没事，只是想起来一些事情。”她露出浅浅的笑意，神色略有几分疲惫。
“如何？”裴擎并没有太意外，似早就料定了她会想起。
“我都记得，一点一滴，桩桩件件。”顾小影喃喃的说着，似自言自语，又似向他倾诉迷茫的内心。
“我才知道，原来背地里方岑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想，舅舅说的对，爷爷的死，很有问题，只是不知道我的好爸爸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只是不明白，权利金钱真的那么重要？能比骨肉亲情还要重要吗？为什么他们总能唾手可得别人追求一生的幸福？又为什么，他们要轻易放弃幸福，去追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财富？”
她的母亲顾笙笙受尽宠爱又如何，天生体弱，生了她之后更是连床都下不了，年纪轻轻却苍老的极快。
再多的金钱又如何，换不得健康的身体，换不得与女儿亲密无间陪伴长大的时光。
而方岑呢？健康又年轻，还勤于保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十岁的样子，顾惜月固然是私生女，可她却能一路陪伴着亲生女儿成长。
顾惜月顽皮的时候，哭泣的时候，大笑拍手的时候，人生经历的每一个时间段，都跟母亲方岑一同度过。
而她呢？看到的永远是病床上母亲病弱又苍白的模样，想要母亲陪一陪抱一抱，都是奢望。
顾小影长那么大，没有一个生日是在家里一家人一起过的。
每一次，都是在医院，尽管家人都在，可在冷冰冰的医院过生日，如何比得上温馨暖和的家。
顾惜月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时的顾小影曾经多么羡慕她。正如顾小影永远不会懂，为什么顾惜月对她天然的身份妒忌如狂。
“因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