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两端,彼此异口同声发问。
几乎同一时间,双方都是一愣。
“你是谁?怎么会有我电话?”这男声有几分熟悉,一时间听不出是谁。
“是我,叶晗昭。”
“你怎么有我电话?”顾小影又问了一遍,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
此刻,墙面上挂钟指针即将指向12点,窗外,夜色更深了,整个城市仿佛陷入黑暗,像是笼罩了一团漆黑浓稠的墨。
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为什么?她跟他的交情几时好到这种地步了?
“顾小影,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对你说,我给你地址,你一个人过来。”
叶晗昭的声音很轻,像是没什么力气,透过听筒在这幽幽夜色里听来,仿佛幽灵般虚幻朦胧。
顾小影若不是竖着耳朵仔细听着,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你怎么了?”
“我现在还没事,但接下去就不知道了。”叶晗昭重重咳了两声,如同垂死病中的人,气又短又慌。
顾小影还是第一次听他这幅语气,八成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才会肯放低身段给她打电话吧。
该不是打黑拳输了?被一群人围殴?可关她什么事,充其量也就是关系还算可以的同桌罢了。
可想到这小子死要面子的傲娇劲,想到他万事不关心的漠然,无端又生出几分同情心。
毕竟是救过自己两次的,一次,是白凝儿,一次是林翰。
如果没有叶晗昭在场,她早死了。区别只是第一次死的凄惨,第二次生不如死。
无论如何,人情,她是欠的。
退一步说,就算不看在叶晗昭的份上,也多少得看叶阿姨的面子。
“顾小影,你只有半个小时。”电话那端,他语速更急,声音却更轻更低,隐隐有些沙沙声干扰。
“怎么你求人还有时间限制的?”顾小影被他那命令般的语气气笑了,这小子是没被打够?
可不等她笑话够,电话陡然掐断。
***
另一边,k城一所隐秘的小屋里,叶晗昭木着脸收起了手机。
“你怎么挂了?”顾惜月被他这举动气的跳脚。
“放心,她会来。”叶晗昭笃定道,年轻的脸庞却没什么表情,琥珀色的瞳孔黯淡着,声线冷如冰刀。
这一刻,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内心是什么感受。
愧疚,后悔,痛恨,无能为力,重重情绪交织出的藤蔓,犹如毒蛇一口一口啃噬着内心。
前所未有的憎恶。
憎恶眼前满心算计的女人,更憎恶如同提线木偶般的自己,憎恶自己苦苦挣扎却不得不妥协的无用。
“你怎么肯定?顾小影万一不来呢?万一不上当怎么办?”顾惜月气的几乎吐血,恨不得掐死眼前这男人。
他凭什么这样自信?凭什么就肯定顾小影一定会来赴约?要知道她好不容易安排好的,废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钱疏通。
机会,只有这一次。
绝对不能错失。
“顾小影跟你,不一样。”叶晗昭只是冷冷接了一句,眼角余光都懒得撇过去。
同样是顾家的女儿,却是两个极端。
姐姐外表纯情却心如蛇蝎,妹妹暴躁易怒却心软如水,一个自私自利,一个善良嘴硬。
顾小影就是心软如水,善良却又嘴硬的那个,即便今天不是他,换成任何一个人,以性命要挟,她都会上当。
因为人命对顾小影来说,比金钱权利都重要。
与其说顾小影是救他,倒不如说顾小影是所作所为无愧于心,尽管这份无愧于心在某些人看来,蠢得无可救药。
“叶晗昭!”顾惜月气的咬牙切齿,又拿他无可奈何,“别忘了你收了我的钱,就得替我好好办事。”
叶晗昭冷笑不止,还真把他当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腿子了?
“我也说过,一切按我的规矩来,顾大小姐如果不满意,合作就此作废。钱,分文不差还你。”
“你……”整整一百万却换来一个不听话、处处挤兑自己的,还一而再被反过来要挟,顾惜月的怒火几乎涌到极点,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撕成碎片。
敢威胁她,很好,等顾小影身败名裂,下一个就该是他叶晗昭了!谁敢欺负她,通通不得好死!
“半小时而已,我等得起。”
“但你记住了,顾小影要是不来,你叶晗昭今夜就替她去死!”
***
顾小影看了看已经黑屏的手机,忙音响起的瞬间令她短暂了愣了愣。
是去找裴擎,还是叶晗昭?
还用选吗?
裴擎是她男人,他既然瞒着自己偷偷吃药,情况必然不太妙,她要是不第一时间赶过去看看他,还怎么做人未婚妻。
可叶晗昭都开口求人了,情况肯定很糟,要是撒手不管,半个小时后,那小子不会真的死了吧?想到叶阿姨还在医院化疗,岂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叶晗昭死了也没人收尸。
朋友,还是老公。
顾小影从未觉得如此难选择。
果然,裴擎说她太心软是对的,衡量再三,终是放不下一条人命,至少裴擎暂时没有什么危险,而叶晗昭……
还是先过去看看,要是叶晗昭没什么事,再去找裴擎,万一真的有事,她也好随时报警。
打定主意,顾小影生怕惊动了姜小姜被阻拦。
这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很不友好,还是不要喊姜小姜了,反正她身边永远不缺人暗中守护,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想着,顾小影换了简便宽松的运动服,脚上套着的运动鞋方便随时逃跑,准备充分后,才轻轻拉开了门,蹑手蹑脚出去。
***
裴家老宅,到处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白。
灵堂上,白色烛火幽幽燃烧,黄纸白钱在铜盆里烧尽成灰,又打着旋散开烟气,哭泣声则伴随着夜风穿堂而过。
老爷子的棺椁,就停在正厅里,被入殓师精心整理过后的容颜看起来栩栩如生,彷如他还在世时一模一样,苍老不乏慈蔼,像是陷入了沉睡。
作为唯一的、还在的小儿子,裴擎一身孝服跪在蒲团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这一刻竟显得格外诡秘。
如用蕴藏着无数的秘密,又似种种情绪交织,连一贯强大睿智的他,这一刻也分辨不出哽在心头的情绪究竟是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