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无畛崖 > 番外·半生许(3)
    学生们纷纷勾头,位末的那位,此刻正春风迷醉,睡得正酣。

    她最近倒是勤快,未逃课,来了三日,也睡了三日。

    夫子阴着脸踱步至其身侧,指腹轻扣桌案,道:“林芾,你起来作答。”

    脑壳一震,牵着美梦的那根线断了。林芾困倦地仰起脸,满眼都是夫子那张丘壑纵横的老脸,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踉跄着站起身,眯着眼一脸茫然。

    夫子道:“我问你,为学者,当知礼义,懂忠信,诚其道,慎思虑,谨言行,方固其本。这句话是谁写的?”

    林芾觉得,这话问谁也不该问她呀!在座的的随便一指,都比她更有可能答得上来。看来夫子是见她瞌睡,故意为难她的,不过夫子应该也做好了她答不上来的准备,她就是被抛出去的砖,不知道夫子要引出什么玉。于是假意思考片刻,迤迤然道:“肯定是哪个狗屁圣人说的,只是名字我忘了罢。”

    一语罢,哄堂大笑。

    夫子的脸色又沉了一沉,嘴角不规律地抽搐道:“那我再问你,思不若行,行必循律,这句话是谁写的?”

    林芾挠挠头,余光瞄见夫子稍稍发紫的面庞,翻眼向上看,又思索片刻。不过她思考的不是这句话是谁写的,而是她究竟做了什么自己都不晓得却触了夫子霉头的事儿,夫子这砖抛得委实有些远。

    林芾皱皱眉,一本正经试探道:“难道是夫子您说的?”这回答简直绝妙,连她自己都为自己能想出如此机智的答案而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当然知道肯定不是夫子说的,夫子还没自恋到拿自己的话问学生的地步。但是能从夫子口中脱出的,必定是古来圣贤,这么一来,不是将夫子和圣贤同列,这等恭维,就算回答不对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佩服佩服。

    学堂里瞬间安静了,林芾一怔,难道她瞎猫撞上死耗子,猜对了?

    不禁又皱了皱眉,这古板老头居然这么不正经?

    “哐”一声,夫子从袖中抽出一张试卷按在林芾桌上,那沧桑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隐隐颤动。林芾条件反射地向后撤了一步,再晚些,那张纸怕是要糊她脸上。啧啧,这么久了,今天方知夫子老头不但会变戏法,还内力深厚!

    空气一片寂寥,偶有窗外风声呼呼作响。

    夫子猪肝色的脸彻底熟透了,一双眼睛像从火堆里刚拿出来的烙铁一般,直直戳在林芾脑门上,声音沉闷不失力道,愤怒夹着隐忍,还带着颤音:“这……都是你写的。”

    林芾打一激灵,她啥时候写过这么有文化的话?吞了一大口吐沫,伸出两指小心翼翼从夫子的指缝里夹出那张被压的皱皱巴巴的纸,大略浏览一遍。文章很短,字迹潦草,确是她写的,哦不,是她抄的。

    话说作弊这件事,很有讲究,很有技巧。开考时要注意情绪管理,不能东张西望,过于亢奋,要表现出无欲无求的样子,才能掩人耳目,所以林芾一开考就睡了。待到考试快结束时,拿着小抄一顿狂写,夫子见了也不会多睬,最多嗤一声秋后蚂蚱。

    所以,要怪也只能怪时间太赶,她连看都没看就抄上去了,至于抄了啥,不知道呀。

    林芾心肝儿颤地干笑两声:“确实……是我写的,可能……是当时灵感突发,突然……想起这么几句……”

    夫子的脸色依旧难看,忍了几忍终是未能忍住,截断她的话直接吼道:“谁替你写的?”

    左耳朵一阵轰鸣,恍惚中整个学堂都震了一震。

    看来今天不招势必是不可能的。林芾掏掏耳朵,神色淡然道:“文章是我抄的,原作是街上买的。”

    果然……

    夫子的嘴角继续抽搐,脸上的表情是无法形容的诡异,林芾垂下头,不与他直视。夫子道:“当为师是傻子吗,街市上怎会有人知晓本次小考的题目?我看你是不知悔改,如若不说出与你作弊之人,出了学堂就不要再回来了!”

    夫子的语气极重,这次并非气话。她垂眸不语,望了望窗上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窗纸,又抬头望了望头顶孤零零的梁柱,叹口气,向门口转身。

    “是我,帮她作弊的人,是我。”

    一串不规律的轻咳。

    夫子的表情凝固了,肉眼可见的震惊,甚至第一反应都不是回头去看看那人是谁。

    夫子身后站起一片蓝衣,微微轻咳。暂不说两人的学业水平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光是在夫子眼里的差距就仿若隔着牛郎织女之间的那条银河。

    夫子深深一口气,沉默良久,终究侧身道:“你……”

    未再说下去。

    现实残忍如斯,周析本是夫子老头掌心的一块儿白玉,通透无暇,不染凡尘,夫子老头含在嘴里怕化了,揣在怀里怕摔了,时不时拿出来摩挲片刻,顺带炫耀一下。如今这块玉沾了她这么个黑点,夫子老头怕要肝胆俱裂。

    周析道:“夫子您是想问我为什么帮林芾。学生只是觉得,她虽顽劣,可并不是朽木不可雕,学生不想让她因为一次小考就失去求学的机会。希望夫子,再给她一次机会。”他说得言辞恳切句句诚挚,连四周都仿佛带着光圈。

    这话听得林芾很是心虚,她大概也觉得自己就是夫子眼中那棵雕不成,又拔不掉的朽木吧。

    夫子的眸中满是痛惜,没有直接给他回答,而是叹气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站着。”拂袖转身,他的背影仿佛没有了光,暗淡极了,落寞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