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下午，程忻接到了一个没有显示号码的电话。
“我现在在你学校楼下，已经跟立方村那边聊过了，你最近既然不住家里，就暂时先住立方村的总部吧。”程忻听声音就知道，话筒对面的人是詹君贤。
程忻自从那晚上偷听了亚南的话，决定再也不跟亚南见面，而且现在的她，的确不适合再和亚南合作。她为了躲开亚南，已经当天就搬离了自己家，暂时住在了学校宿舍。就按君贤说的做吧，立方村总部挺舒服的。
程忻快速地打包了行李，还是那个大包，程忻从来不背什么时尚包，也不买多余的包。东西少一点，这个包就瘪一点，东西多一点，这个包就装得涨一点，要是东西再多点装不进去了，她就把东西扔了。
他们在三点左右的时候，到达了立方村的总部，那是个极少人知道的地方。因为，它的外表并不像是一个研究机构。
那看上去就是一个地处郊外的大药店，药店有两层，一层的最里面有一个电梯。程忻跟君贤跟其他人一起走进了电梯，到了二楼以后，其他人都出去了，他们没有出去，而是在按楼层的最底部刷了一张卡，然后电梯自动把他们送到了负一层。
“田姐很关心你的情况，她一直很担心你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可逆的副作用。”在等电梯的时候，詹君贤说。
“那你不担心吗？”程忻直接地说。
“如果重来一次，我就不会让你答应做这个试验，”君贤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我怀疑，那女人自从上次的事情，已经起了疑心，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已经发现你了。”
詹君贤刚说完，电梯门口就开了。这里的建筑风格跟上面的药店面貌完全不一样，科技感很强，他们面前是一条长走廊，银白色的钢墙，每走十米，会有一道光照到他们身上，检测他们立方村的通行码是否还在认证时间内。他们走了一百米左右，便来到了一个摆列着很多“大型透明胶囊”的地方，每个人走进去，对着透明壁刷卡，显示目的地后，一次只能装五个人的透明胶囊就会快速地向下移送，送到目的层数，没有卡的权限，这个胶囊是无法把你送到立方村的核心深处的。
在胶囊里，君贤跟程忻说：“我就送你到这儿了，不能让高苍知道我跟你认识，你待会儿自己去会议室吧，邓巍奕在里面等着你。”
来到了研究新型毒绣颜料的部门，程忻自己出去了，这一层的设计就比较简单，洁白的墙壁，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涂料，墙壁一点瑕疵都没有，没有裂缝，也没有污渍。行色匆匆的白大褂研究人员，让程忻想起上一次在刺青师大会遇到的马桦，这里面的人，其实跟马桦他们一样，但是，这里面的人，研究的，是禁忌的东西，是丧德的东西。程忻走了一条熟悉的路，走进了上一次开会的地方。
“程忻，你回来了？”
问话的人，就是邓巍奕。程忻按照惯例，也穿上了白大褂。
“没变成神经病，不过脑组织估计萎缩得差不多了，关于这个项目，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没有如实告知我？”
程忻没有坐下来，眼神和提问的语气都很尖锐。
“有一点要澄清，如实告知这件事，我们一直贯彻得很好。”邓巍奕一开始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官腔的解释，“由于你是第一批接受试验的人，我们那时候的确还不知道，这个毒绣会有这样的副作用，更加不知道会有两到三个阶段的不同性状。实际上，后面我们也来不及通知你，为了降低你的风险，我们增加了跟你一样的试验者……”
“如果你还记得高苍和田姐的吩咐，你应该知道，我是这个项目的pmo成员吧。我可不止是试验者而已，当时，你跟田姐申请了立项以后，田姐就决定把我推荐进来，并作为pmo成员兼试验者，一起制订这个毒绣的研发过程，和为研发负责，如果这其中有任何变更的事情，都应该知会我，甚至要通过我的表决。”
（pmo成员，是指一个项目里，由来自不同职能、不同环节的专家、骨干代表担任项目管理的骨干成员，他们共同决策项目的内容、下一步，这样做是为了科学的决策，以及协调项目里不同代表的利益。）
“难道说，你在完全失去立方村记忆的情况下，也要跟你花时间重塑记忆，还要等你接受了全部信息再做决策吗？即使你加入了南风斋，我们也要冒着泄露组织重要信息的风险，让你做投票？让你参加每一次重要会议？”邓巍奕的语气，显得程忻才是那个想法很荒唐的人。
程忻一声不吭，死死地盯住他。
“那从现在开始，你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一字不漏。因为我已经回来了。”程忻表情严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邓巍奕说，然后在主席位坐下了。
在场除了邓巍奕以外，一共还有八个人，除了各个部门的代表，还有一个猎户，毒绣刺青师。
“我想问，现在一共有多少试验者？”程忻还没等主持说话，便先发问了。
“程忻，这不是一次pmo会议。”邓巍奕再次提醒程忻不要主导会议。
“钟婷，试验者人数，你应该知道吧？”程忻无视邓巍奕的话，直接点名问一个研究员。
钟婷是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她是程忻口中的田姐选出来的，她是脑组织研究部门里的临床研究小组的人，她并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办，于是只好说实话。
“到目前为止，有20个人……”
“有多少个成功了？”
“除了你以外，只有一个人进入了第二阶段，他的毒绣已经具备活性了，但是否能进入第三阶段，还要看每天的智力测试……”
“20个人！你们也太着急了吧？那试验失败的人呢？”
钟婷不敢回答了。这时候邓巍奕看不过眼了，打断了程忻的问话。
“程忻，你先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提取你的毒绣颜料，毒绣刺青师的时间也很宝贵，你至少体谅一下吧？”
程忻看了一眼邓巍奕，便说：“我现在就去，你不用废话了。”
说完便站起来，看向毒绣刺青师，“让你久等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吧。”然后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等程忻走后，邓巍奕并没有很生气，反而是淡然地拿了一根烟出来，点着了。
“钟婷，剩下的那18个人，什么状况？”
钟婷看了看他，也看了看自己的主管，主管意思让她现在可以如实汇报了，“……那18个人，都陆续呈现出阿尔茨海默症的早期症状……”
“继续跟踪，不用放弃。”邓巍奕听完没有一点慌张，也没有一点失望，“顺便，跟其他部门的人聊一下，可以刺点别的新毒绣，看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钟婷和那个主管都睁圆了眼睛看向邓巍奕。
“具体的跨部门联系人，我来敲定，我跟他们打好招呼后，你们直接干活，不用告诉老田和那些无关人士。”
说完，他兀自抬头，对着天花板吐了一个烟圈，“任何艺术品，只要给它加点工，让它在三五年里朝其他方向生长发展、沉淀成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能让世人有眼前一亮的意外惊喜，世人就会忘记它一开始的失败。所以啊，有些艺术品，就是得有个三五年，才能看到它的完整意义。”
说着这段话的那张脸，眼神跟刺青师大会照片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