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商与佛 > 第二五二章 佛国遗书 三
    有了王将军的印信,我和秦冲从碧云渡乘坐官家的兵船顺利涉过了淮水。

    一路晓行夜宿策马兼程,不日便渡过了浩淼大江来到了久违的建康城下。

    此番南下江东,既非为了丝绸交易,也不是前去拜会淮山符乾、下邳刘府这些故人。

    只有一个目的,便是面见法显大师。

    二十年前葱岭山中,大师临别赠言令我受益半生。

    如今知其在建康城中讲道传法,而不前去聆听教诲,实为大不敬也。

    道场寺坐落于幕府山下,据说是东晋名将谢石所建。

    为了庆贺淝水之战的大获全胜,而治宗庙金石之乐。

    后来宋公刘裕在江陵有缘遇见天竺高僧佛驮跋陀罗,请来建康入住该寺。

    又有法显师傅不辞万苦取经归来,在此译经传法。

    道场佛寺一时之间香火鼎盛信众如云,俨然成为大晋南朝的第一名刹。

    两位高僧佛陀及其门下弟子合作翻译的《华严经》、《摩诃僧抵律》、《僧只比丘尼戒本》等天竺佛经,对于大乘佛法在东方的流传影响深远。

    后世禅宗、净土宗、律宗等诸多大乘教派能在东方开枝散叶,两位苦行高僧的先驱之功,足可与日月同辉也。

    我们在山门前下马,遇见两位正在扫尘的小沙弥,赶紧上前打听法显大师的居所。

    当年在于阗王城初遇法显师傅,大师正值花甲之年。

    如此算来,高僧今年已是耄耋的仙翁了。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本寺没有释号法显的师傅,你们前往别寺打听去吧!”

    听了我的询问之后,一位沙弥收起扫把向我合掌答道。

    法显师傅在这寺中译经多年,是东晋皇家的贵客,也是名满王城的得道高僧,这俩小和尚怎会不知呢?

    但细观两位小僧态度虔诚不似诳语,我和秦冲不禁有点疑惑了起来。

    “施主不要着急,小僧年初刚刚受戒,对于寺中的过往人事还不甚了解,待我前去打听一番再回来向施主禀告。”

    另一位小沙弥比前者机灵,单手向我们施礼道。

    “那就有劳师傅了!我们是法显大师故乡的旧友,路过京城特来看望大师。”

    我合掌躬身,向小和尚虔诚行礼以示谢意。

    沙弥拾阶而去,少顷功夫领着一位年长的比丘穿过塔林向这边走来。

    “阿弥陀佛!释法显大师是贫僧的师傅,二位施主来自师傅的故乡,也便是贫僧的贵客!”

    比丘手执佛珠向我们合掌致敬,亲自领着我俩进入道场寺庄严的大雄宝殿。

    我和秦冲虔诚献香膜拜诸佛,比丘在旁轻敲佛铃为我们念经祈福。

    “请问师傅,大师现在何处?我们想见他一面。”

    侍佛之礼结束后,跟随比丘走在熙来攘往的香客信众中间,恍如回到了于阗佛国。

    在这东晋江南佛法的兴盛不足百年,尽然能有如此气象,众生的信仰当真不可思议也!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来迟了一步,我家师傅已去了江陵的辛寺。既然是师傅的乡人,在本寺有何诉求全可由贫僧代劳。”

    比丘见我询问便停下身来,向我执手行礼道。

    “江陵辛寺?法显师傅如此老迈,怎会去了楚地?”

    我们南下建康就是为了拜见法显大师,没想到他已远行布道去了,我有点失望的叫道。

    “施主有所不知,江陵如今乃是国朝的译经圣地,有众多外邦的高僧在此主持译厂宣扬佛法。每年前往江陵修习佛法的列国弟子,也是数以千计。本寺主持佛驮跋陀罗法师,来京师之前曾在江陵传道,他说莲花佛界只有天竺佛国的巴连弗寺和无畏山寺有此盛况。我家师傅苦行万里求取真经,今又接受江陵佛界的盛邀前去主持译经大业,普渡芸芸众生,此乃佛陀的召唤,无量的功德也。阿弥陀佛!”

    比丘师傅见我有疑问,便合掌连唱佛戒为我解惑。

    “弟子谢过法师!我们这就前往江陵,多有叨扰,就此别过!”

    我和秦冲合掌鞠躬与慈悲的比丘匆匆话别,便打马出了道场寺的山门。

    钟山下的陇西庄园繁华依旧,已经换了主人,远在永昌郡的二弟武威一家如今还安好否?

    站在高处眺望庄园的全貌,往事尽上心头,不禁悲从中来,不忍再看下去。

    勒马转回了官道,从路边的酒家买来几坛清酒,包上五斤熟肉,前去钟山的西麓祭奠外公。

    没想到二十年前在高附王城,与外公尉迟彪的那次离别尽成永期。

    今日再相见时,这位世间最亲近的老人已成离家万里之外的一座孤坟了。

    “外公大人,不孝孙儿易金城前来看你啦!”

    秦冲把满坛的清酒洒在了坟茔的四周,我伏在戚戚的青草从中与逝去的外公隔空叙话。

    肝肠寸断,唯有嚎啕一番才可化解心中无尽的悲愁。

    人这一生细想起来真是无趣也!

    “少主不要难过!尉爷平生最好饮酒!你我共同敬他!”

    秦冲随手拉我起身,递上一坛开封的清酒豪迈的笑道。

    外公一世豪杰,我等身在江湖也早已不避生死。

    如女儿家一般作无用的悲泣,非外公所愿也!

    我把酒水洒在了外公的坟头,又昂头豪饮了余下的清酒,顿觉心中畅快了很多。

    “外公大人!在此安歇吧!明年的暮春孙儿再来看你!”

    我和秦冲向着坟茔深鞠了一躬,便回身牵马重回了官道之上。

    荆楚名都的江陵南临大江北依汉水,自春秋以来便是九州通衢的兵家必争之地。

    自从五胡祸乱、北人南渡以来,前往巴蜀、潇湘、闽越之地的秦陇汉民,东出武关沿着汉水南下,多在此地改换舟楫车马。

    人流和物流的百年汇聚,使得这座历经浩劫的楚始郢都再次恢复了昔日繁华。

    天下百工、士商僧侣接踵而来,晨钟暮鼓、酒肆商社、流水人家应运而生。

    从天竺、西域佛国不远万里前来南朝弘扬佛法的僧者,以江陵作为译经传法的基地,也就不足为怪也。

    茂林修竹的深处,文明天下的江陵辛寺依江而建,面向千里沃野,清幽古朴梵音缭绕。

    常年在此研修佛法的北朝和南朝僧众不下千人,堪称佛家的书院是也!

    我和秦冲抵达辛寺正值早课结束的时间,在执事比丘的引领下,来到了法显大师的禅房。

    天竺栴檀佛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原本忐忑浮躁的内心瞬间平静了下来。

    “法显师傅,弟子易金城来看你了!”

    大师盘腿静坐于榻前,眉须绵长白如初雪,与二十年前相比完全变了模样。

    “易施主,别来无恙。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大师微微睁开双目,慈祥如初声如清风一般,顿时打消了我的所有顾虑。

    “弟子行商路过建康,听说大师在辛寺传法,特转道江陵前来拜见师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虔诚的伏在法显师傅的脚下,行师徒跪拜之礼。

    “施主免礼,今生还能再见到施主,也圆了老衲一桩久远的心事。阿弥陀佛!”

    大师单手行礼,唱了句佛戒,欣喜之色尽在言语之中。

    “弟子半生坎坷,尽如师傅所言。不知前路如何,恳请师傅开悟。”

    我和秦冲爬山涉水来到江陵,朝见法显大师这位今世的佛陀、昔日的故人。

    如果能得师傅指点迷津,真是善莫大焉。

    “施主佛缘深厚,今生劫数已了,如能守得初心,福报自然来也。阿弥陀佛!”

    法显师傅淡定如初,轻声唱了句佛戒,宛如入定了一般。

    “请教师傅,何为初心?”我又躬身问道。

    “佛心及初心也。”

    师傅有问必答似睡非睡,超然于物外,似乎能洞察世间的一切。

    “弟子明白了,谢过师傅。”

    问道解惑之后,禅房里一片静寂,偶有燃尽的佛香悄然落下发出了噼啪之音,似从往生中传来一般。

    “施主路过北朝,老衲还有一件尘事想拜托施主。”

    短暂的沉寂之后,法显师傅缓缓启口道

    “师傅有啥吩咐,弟子万死不辞!”

    听言大师有事相求,我很感惊喜诧异,赶紧挺身而诺道。

    “老衲生于晋地,三岁遁入佛门,至今已有80余载。大晋隆安三年,老衲和七位佛门兄弟从长安出发前往天竺求法,途中见闻阅历皆有感悟。近来老迈自知去日无多,已与弟子将这些佛国经历整理成册,以《佛国记》名之。老衲一生侍佛,至今犹在相中,皆为乡情所困。晋地平阳郡武阳县内有一座宝峰寺,那是老衲当年出家的地方,特望施主能将这本佛记带往该寺。如此一来了却尘缘,老衲今生也就再无牵挂。阿弥陀佛!”

    大师如平日讲法一般娓娓到来,令我不禁动容。

    从法显师傅手中接过一本粗纸装订的本册,犹带着松墨的清香似有千斤之重。

    “弟子定不负师傅所托!”

    我合掌躬身,再次向大师虔诚行礼。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愿心已了,施主请回吧。”

    法显师傅轻声笑道,手执串珠念了声佛戒。

    有两位沙弥进屋扶起了大师,看来他要亲自送客了。

    “师傅,这些佛家经书弟子想请上几卷,顺道布施给宝峰佛寺,不知有无违忤?”

    我和秦冲跟在大师的身后,经过了辛寺的经楼。

    有一百多位比丘僧人,正在埋头奋笔抄写经书。

    已经成册的经卷如连绵的墙堑一般,列满了经楼的每一个角落。

    江陵佛法的兴盛,果真是名不虚传也!

    “阿弥陀佛!施主有所不知,佛家之书非亲身求取不为真经,于自家的修行没有丝毫用途。宝峰寺的同门如有普度众生的愿心,就让他们亲自来趟江陵迎取吧。”

    大师满脸笑意慈祥谦卑,尽然有了点人间烟火的味道。

    “弟子明白了,呵呵。”我也合掌笑道。

    说话之间,已经出了辛寺的山门,有执事的比丘牵来了坐骑。

    我和秦冲翻身上马,与法显师傅拱手告别。

    沿着连接荆襄的官道,一路往北绝尘而去。

    如此一别即为一生,红尘仙界从此两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