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行过漫漫红叶,阴云在天顶漫无目的地聚拢,萋萋荒草拥簇着雕花墓碑,阴影落在天使低垂的面庞上。
莉塞特歪头看着查尔斯,等待他回答自己,一边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
一切正常。
查尔斯解释道:“我可以听到人们的心声。”
“范围很大?或者依靠什么增幅器?”莉塞特敏锐地揪住了要点,试探着问:“所以是搜索对吗?你用自己的能力来寻找同类——但是为什么?孤独?不,看起来不像,你能办到,所以你做了……”
“我想我要说的话已经被你说完了。”
听着少女迫不及待地吐出一长串猜测,像是想证明什么,查尔斯不由得失笑,随后耐心道:“是的,如你所说,我有我可以做到的事。”
他斟酌着用词,徐徐道:“所以我建立了一所学校,来引导变种人正确控制自己的能力。”
莉塞特哇哦一声,不由自主挺直了背,原本牢牢按着查尔斯肩膀的手也略微松开,“这真是——”
她想了想,轻声道:“辉煌。”
来自莉塞特的赞誉让查尔斯略微愣了下,随即,他愉快地笑起来,接受了这份敬意,转而问道:“你想要接触同伴吗?”
“这是一份邀请,对吗?”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是的。”查尔斯耐心地回答。
他们对视一会,莉塞特缓缓吐出一口气。
“抱歉。”
现在还不行。
查尔斯瞥了一眼远处的送葬队伍,“恕我冒昧,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莉塞特摇头:“……不是那个。”
“你从来没有发现过我,如果你是靠着搜索来寻找学生……”她说。
“大概是因为此前每一次搜索时你并没有做梦。”
查尔斯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的能力应该和梦有关,而你并不知道,因此我无法从你的想法里得到足够的信息,你就被过滤了。”
这是她的失误。
“嗯。”
查尔斯有些迟疑地望着她,似乎想说什么。
莉塞特瞥见他的神情,没忍住笑了笑。
……如果是他,她办不到。她想。
她忽然伸手一推。
“假如你能找到我吧。”
翩翩红叶掠过墓穴外的天空。
查尔斯最开始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调整过来,有些无奈,“希望下次不需要用这么粗暴的方式离开。”
“也许吧?”
也许吧。
莉塞特按住纷飞的发丝,对他促狭一笑,“再见,校长。”
等查尔斯的身影彻底消失,莉塞特依旧注视着他消失的地方。
她闭上眼,然后睁开。
飓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远处的麦田像是被撕裂的画布,破碎成一片片碎片,在飓风里高速盘旋,树干在飞舞马车在飞舞乐手在飞舞……一块块现实皲裂剥落汇入碎片的洪流,墓碑上面庞低垂的天使雕像被撕成一条条,和飓风里掉出的一只乌鸦翅膀一起旋转着。
空间在破碎,世界在崩塌,一切都在毁灭。
风暴的声音震耳欲聋。
莉塞特慢慢后退,然后,她沿着田埂狂奔起来。
一路狂奔一路狂奔一路狂奔……从父亲的葬礼开始,她就必须一直、一直逃下去。
无法停下。
变种人不是应该在青春期觉醒吗?
就算因为潜力巨大而提前,又能提前到什么时候?
她大笑着,一边跑一边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隔离带已经遥遥在望,织带上的字母因为飓风而飘扬,看不清印着什么。
黑暗在向着她伸手,它们抓住她的衣摆,脚踝,发丝,窃窃私语着,诱惑她投入它们的怀抱。
飓风就要来临,世界在崩塌,她跨过隔离带,仓皇地,向着无尽的黑暗坠落——
……
“感觉怎么样?”
有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轻盈,冰冷,美得像是冰雪肆虐的雪国。
莉塞特闭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她说:“……还好。”
意识在短暂的迷茫后彻底清醒,莉塞特慢慢睁开眼。
她正躺在床上。
时钟指针走过的滴滴答答声在寂静中流淌。
“喝杯水吗?”对方问道。
“嗯。”
莉塞特撑着床沿,坐直身体。
疏落光影落进窗里,斜斜地打在她的脸上,她抬手挡了下,偏头避开光线,微微眯起眼,随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手掌微微颤抖着。
她反复抓握几次,等到颤抖渐渐平息,才松开手。
光线落在她瘦削的肩胛上,映照着她的肌肤,薄得像是透明的。
“多久?”艾玛·弗洛斯特问。
莉塞特想了想,闭上眼睛,反复确认结果后,才回答她:“大约三个小时。”
她看了眼时钟,分针转动了半圈,和她入睡时的时间相差了半小时。
和她曾经计算过的一样,没有变化。
艾玛点了点头,说:“符合预期。”
她递过来一杯水,坐到床沿上,光线映照在她色泽明丽的金发上:“你有下到第二层吗?”
莉塞特接过水杯,闻言平静地摇了摇头。
房间里的气氛微妙地起了变化。
莉塞特察觉到了这一点,握着水杯的右手再次颤抖起来。
不急,不急。
顿了顿,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不急着刷成就,不是吗?现在的成就奖励已经足够让人操心了,谁知道在第二层做什么又会拿到成就了?我太忙啦艾玛,我真的不能申请一下假期吗?”
艾玛皱眉:“……但是你需要更多能力来保护自己。”
“但是如果你不说,谁会知道我的能力呢?”莉塞特笑嘻嘻地说。
她没有去看艾玛的表情,而是低头喝水,垂下的睫毛遮住了她略略暗下去的眼眸。
“我不会。”沉默几秒,艾玛说。
“那就下次继续。不过说真的,艾玛。”莉塞特捧着水杯,“我们真的要继续尝试吗?我们已经知道我的能力很不稳定了。”
艾玛不置可否,“但是只有不断尝试才有可能更好地控制它。”
不是这样的。
这样想着,莉塞特抬起眼,迎上艾玛平静而自信的目光。
到了嘴边的话一滞,最终融化成了灿烂的笑容。
“好的好的,听你的,女王大人。”她乖巧地说。
莉塞特第一次遇见艾玛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
白宫前的那场袭击发生十年之后,变种人存在的事实已经广为人知,但凡高中历史课认真听的人都对变种人略知一二,所以莉塞特在发现异常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是个变种人。
她在梦境里的遭遇并不只是她的幻想。
这并不是什么让她困扰的事实,鉴于很久之前她就知道自己的母亲也是这类变异人类的一员,甚至在那一刻,她的反应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但是知道这些对于她的处境并没有帮助。
十二年来,她的梦境每天都会准时在入睡的那一刻到来,第一层并不能存在太久,时间一到,天灾就会突兀出现撕裂这层空间,而她只能选择下到第二层,不然她就会死。
没有原因,没有目的,她会在梦里死去,只留下一具尸体躺在公寓的床上,因为无人注意而慢慢腐烂,直到被邻居闻到尸臭,随后警察会破门而入,他们会认为自己是自然死亡,尸检完毕,自己就会被推进太平间,随后烧成骨灰,寄给久未谋面的母亲。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死。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最开始的想法是拒绝睡觉。
效果几乎等于没有,莉塞特尝试着熬夜,但是办不到。咖啡对她来说毫无作用,她的睡眠时间并不受困意影响,每天有最低限额,上不封顶,时间一到,她就会不论地点地倒下,一秒入睡,一秒入梦,随后是一路狂奔。
狂奔狂奔狂奔,再然后,莉塞特选择寻求心理学上的帮助,她去看医生,做咨询,自学心理学,奔波在心理医生的住处和图书馆之间——因为循环往复的梦境,她一直有定期心理咨询的习惯,但是关于能力的问题,她没办法和心理医生提及,毕竟自从变种人的存在被发现后,社会上对他们普遍存在着恐惧和敌对的观念,至少就莉塞特所知,即使在大学校园里,依旧存在着对变种人极端仇恨的人。
所以在这种方法无效后,她尝试着自学心理学来自救,图书馆成了她最经常待的地方,不久后,她偶然碰上了同样在自学心理学的艾玛。
起初她们只是借书时偶尔视线交错,彼此都全身心沉浸于之中,直到她们三番五次在相同的书籍前驻足,好几次从借书处了解到是对方借走了自己想要的书,次数多了,莉赛特自然对那个矜慢的美人产生了些许好奇。
由于艾玛的年龄,最开始莉塞特以为她是心理学的教授,当再一次发现对方借走了她想要的书后,不知出于怎么样的心理,几经犹豫后,莉塞特试着向她搭讪。
当然,结果不尽如人意。
从最开始的冷淡傲慢到愿意和她交流,莉塞特花了半年时间。
平心而论,艾玛很不好接近。她毫无疑问地是个美人,但和普通美女比起来,艾玛有一种不真实的特质,冰冷与甜美在她身上完美融合,显得轻盈而昂贵。
她的确是纽约州立大学的教授,只不过不是心理学的,心理学只是她近期的兴趣。而她最终和莉塞特亲近起来的契机,是某个阳光暖融的午后,她们从里抬起头时,艾玛无意地看了莉塞特一眼,动作骤然一滞,片刻后,她定定地望着莉塞特,问:“你不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
莉塞特:“……啊?”
艾玛很快给出了解释。
她说,她是个变种人,能力是心灵感应,而那一刻,她无意中看到了莉塞特在思考的事情。
……对于已经绝望到想要自愿接受人体试验,将自己改造成不会入睡的体质的莉塞特来说,艾玛简直是她的救赎。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艾玛对于莉塞特的症状保留了一定的兴趣,于是两个人一起尝试了很多办法——比如用心灵感应能力催眠莉塞特,当然,没有起效。
而一次次失败之后,艾玛的注意力开始转移,比起多重结构的梦境,她对莉塞特从梦境中带回的能力更感兴趣,她们最近的重心就是这个。
——然而,结果并不尽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