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的暗蓝色泽渲染纽约的天空,坠星般的流光自天空中浮现的巨大漩涡中倾泻而下,莉塞特站在窗边,双手撑着窗檐,右手手指习惯性的小幅度敲击着窗台。
她凝望着远处的斯塔克大厦,眼眸里覆压着沉沉的阴霾。
深吸一口气,她扭头看了眼墙上悬挂的挂钟。
……三个小时。莉塞特想。
她进入噩梦难度的第二层已经三个小时了。
这次的降落地点似乎是上东区的一处公寓,公寓主人应该在上班,或者干脆就是空置的房屋。莉塞特不清楚,也没有心情过多探究。
每次下第二层的降落地点都是不同的,只是普通难度下她是以鬼魂的形态存在,普通人无法看见她,而噩梦难度下她……应该是以*的形态降临,换句话说,她能够被看见,被触碰,被伤害。
所以发现降落地点空无一人后,莉塞特着实松了口气。
以往的噩梦难度副本里也有一降落就被发现的情况,想想看,黑帮谈判时、毒品交易时、极端组织与政府军交战时,一个少女莫名其妙地从天而降——
毫无疑问的死局。
虽然知道血月升起后噩梦难度绝对不可能轻松,但是一进副本就不得不夺路狂奔的开局也糟糕到一定地步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确认安全后,第一步是观察地形,寻找避难所和武器,尽可能快得准备好行囊,然后等待必将到来的逃亡。
巧合的是,这次的梦境就是她和琴一起去过的那个,这让莉塞特更安心了点——一个熟悉的副本,哪怕噩梦难度也比陌生副本要好一点。
虽然只是几天过去,这个副本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莉塞特又看了眼远处的漩涡,眼中的郁郁之色更深。
——在外星人大举入侵的纽约逃亡?
她转过身,向着厨房走去,打算借用厨房做几个三明治带上。
就在这时,她眼前一花。
黑烟伴随着硫磺气息弥散,四个人突兀地出现在房间里,摔倒在地板上。
顾不上疼痛,他们急忙爬起来,去扶住猝然倒下的蓝皮肤少年。
“库尔特!”
“琴?!”
莉塞特脑海里一片空白。
“莉塞特?你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琴先是一怔,继而焦急地问:“这附近有医院吗?”
斯科特扶着库尔特肩膀的手不住颤抖,他几乎是吼着问:“这里不是梦境吗!他没事对不对?”
琴咬唇回道:“意识受伤也会作用在身体上……”
“不。”莉塞特低声说。
所有人都扭过脸来看她。
血已经漫到了她的脚下。
莉塞特垂下眼,看着地板上不断扩大的血泊。
她感到有些眩晕。
现在指责他们不该进来或者懊悔自己没有提醒都没有意义。莉塞特掐了自己一把,强行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她梳理了一遍她迄今为止获得的成就奖励,被绝望攥紧的心脏蓦地一松,窒息感也潮水般褪去。
她还能挽回。
“你们进来时在第一层看到血月了对吧?血月升起时……这里,第一层和第二层都会转换成物质层,所以我们都是以实体存在的,即使这里是梦境……也有可能死。”
斯科特盯着她,捏紧了拳。
“你这个……”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她也这么觉得。
莉塞特避开了他的视线,一边脱外套一边说:“让开点,我还能救他。”
李千欢猛地抬起头,颤声道:“他快不行了!”
“斯科特!”琴提高了声调,“有什么待会再说!”
“……”
缓缓放下拳,斯科特用沙哑的声音应答道:“好。”
“他哪里受伤了?”
琴和李千欢松开手,让库尔特轻轻趴在地板上,莉塞特挽着外套单膝跪地,她先是伸出右手,顿了下,才换成左手,按在他的颈侧感受脉搏。
情况很不好。
无需赘叙,越积越多的血泊已经说完了一切该说的话,小蓝魔的胸腔起伏频率越来越低,脉搏也越来越慢,单看他现在不住吐血的样子,不难猜出他的脏器也受到的严重挫伤,甚至可能已经破碎。
琴回答她:“他被连枷击中了背……”
“连枷?”
莉塞特啧了声,神情流露出明显厌倦,“你们遇到伊底了?”
不用看也知道,伊底的连枷已经击碎了他的脊椎。
“你知道她?她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我只知道她叫伊底,她自己说的,血月升起的时候她就会出现,驱赶第一层的一切生者。”
莉塞特松开手,抿了抿唇。
伤势比她想象得棘手。
“你怎么救他?这种伤势就算送到医院……”
莉塞特犹豫了一瞬。
“所以这种时候就要求助……非科学的力量了。”她说,“如果你们相信我能办到。”
库尔特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担心以他的样貌,他有没有资格上天堂,有没有资格投入天父的怀抱……但是现在他想得更多的,是被魔形女带离角斗场之后的这些天。
不用担心明天,能够见识从未见识过的新奇事物,认识愿意对他友善的朋友,每一天都像是活在梦里,他连呼吸都放得轻轻的,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个对他来说无比新奇的世界,生怕因为他的笨手笨脚打破了这个美梦。
现在,梦大概真的要醒了。
有谁把他翻了过来,库尔特努力睁开眼,想再看一眼他的新朋友,或许是涣散的意识重新集中的缘故,之前模模糊糊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叫做希波克拉底誓言。”一个声音在他身边低声说。
光落进他的眼睛里。
说话的人像是笼罩在朦胧的光里,声音也因为太低,不能准确分辨出性别,库尔特有点迷茫,不知道他看见的是他的新朋友还是他信仰的天父,但是无论哪个都很好。
无论哪个结局是他喜欢的那种。
“……成就完成条件是拯救濒死的人,第一阶段的奖励是‘埃尔的吐息’。”
莉塞特扶着——库尔特,大概是这个名字——的肩膀,把他翻过来,她一低头,就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睁着眼睛,迷惑地望着她,深琥珀色的眼睛因为光线不够充裕,呈现出玛瑙般美丽的暗红色,清晰地倒影出她的脸。
莉塞特的声音短暂地一滞。
“……埃尔的吐息能够治愈任何伤势,只需要我吹口气——但是我之前没处理过内伤,我不确定单纯对着他吹口气有没有用。”她若无其事地说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相信我。”
话音刚落,莉塞特倾下身,捧住库尔特的脸。
右手按上额头,顺势遮住他的眼睛,左手托起下巴向上抬,迫使对方张开嘴。
舌尖顶开牙关的过程中无可避免地尝到了血的腥甜,莉塞特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将胸腔里的气体吹进库尔特的体内。
静默持续了片刻。
片刻后,库尔特猛地从地上坐起来。
成功了。
莉塞特无声地松了口气。
她顺势站起身后退,抹去唇上的血迹,站在一边,看着小蓝魔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
“库尔特!”斯科特惊喜地叫出声。
“怎么了?”
擦了擦眼角溢出的生理泪水,库尔特依旧一脸茫然。
他看着如释重负的朋友们,再看看自己身下的血迹,无助地看看四周,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正好看到站在不远处态度冷静的莉塞特,立刻找到了重心,求救地看着她。
莉塞特单手掩唇,别开眼睛:“你没死。”
小蓝魔呆呆地说:“哦……这很好啊。”
莉塞特:“……”
行行行,挺好的。
她站在边上,看着这几个险些经历生离死别的小伙伴们交流感情,他们挨个给了一脸懵逼的小蓝魔一个大大的拥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刚刚的解释告诉他。
“不管怎么说,已经结束了。”李千欢安慰他。
才怪。
莉塞特漫无目的地想,接下来该怎么告诉这几个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可以he的小朋友离噩梦结束还早的事实。
她拍了拍手,吸引小朋友们的的注意力,打算在他们彻底平静下来之前,抛出一连串大新闻。
“……”第一句话就卡住了。
莉塞特不想太刻薄,但是她能说些什么?看到琴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现在也是,最先跳到舌头上的一句话是“你们不该来的”。
……哪怕这也是事实,但听起来的确满满都是推卸责任的意味。
“……我们得准备一下。”
她走到墙角,拎起她之前准备好的行李袋,熟练地带出笑容:“接下来我们就要一起并肩逃亡了。”
“逃亡?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莉塞特背上行李袋,歪着头,斟酌着较为中性的词,“你们刚刚遇到伊底的地方是第一层,场景固定在一场葬礼上,这里是第二层,每次跳下来都会掉在不同的地方。黄月时随时都可以从第二层回到第一层,但是血月升起后就不行了,必须在第二层待够一定时间才能离开……”
“平时在第二层你们会以鬼魂的形态存在,没有人看得见你们,不过血月下……你们也知道了。”
她扫了眼四个人脸上如出一辙的呆滞神情,“最重要的一点,噩梦……血月下的第二层,会有人不懈地追杀我。”
斯科特抓住了问题的重点:“我们需要在第二层待多久?”
“现实八小时。”
在斯科特松开紧皱的眉前,莉塞特补充道:“现实与第一层时间流速比10:1,和第二层也一样。”
“八百小时……”琴喃喃道。
“大概一个月。”
除了库尔特,其他三人都因为这个结果苍白了脸色。
“所以准备一下吧。”莉塞特平静道:“我们要逃亡一个月呢。”
“我应该准备什么?”小蓝魔完全没有体会到气氛的凝重,探头探脑地问。
莉塞特看着他还在滴血的衣摆,挑了挑眉:“……比如首先你要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