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笔记本,陆川盯着屏幕傻傻地发着呆,想不起打开它要干什么。此时此刻,曾经想说的话,想写的东西,竟然一股脑地忘的一干二净。就像一个突然失忆的人,拼命地想要找寻以前的记忆,可绞尽脑汁也找不到清晰完整的线索。发呆的时间越久,内心越感到迷茫。面对这突出其来的记忆空白,他茫然无措。焦虑,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一会儿打开网页,一会儿又关闭,眼前停留最多的画面,只是那系统的桌面。购机时,陆川没让安装太多软件,一款游戏的也没装,甚至删掉了系统自带那些纸牌和扫雷,只安装了基础的办公软件。此时,即使想玩游戏,也无从下手,况且,他都不知道有什么游戏可玩。
陆川对自己现在这种状态非常的厌恶。本是目标感和计划感很强的他,如今却失去了对行动的控制,像是一夜之间被流放荒岛,又像是被爆炸抛射入太空的一块石头,瞬间陷入漆黑无声的世界,向着深遂无底的深空飞去,失去了所有的方向和参照。
他终于按奈不住,点起了烟。此时,也只有这呛人的烟味,能让他的内心镇定下来。
有些人在忙乱无措的时候,往往忘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好比溺水之人见什么抓什么一样。除非是那些意志力强大,自控而有理智的人,不论经历什么变故打击都不会动摇。然而,并非每一个人都会天生拥有这样的能力。想要拥有它,不经磨炼是无法得到的,即使有的人是因家庭遗传或与生俱来的拥有这样的天份,那也要具备某种条件才能够被唤醒这种能力。而更多的普通人,不仅不具备这样的天份,甚至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意志力的存在或它的重要性。
片刻焦虑过后,在尼古厅的作用下,陆川冷静下来,这才想起一大早去买电脑的目的想写东西用,也想起自己要写什么。首先是那个答应朋友的剧本,尽管这是赶鸭子上架的事,可答应了就得去做,哪怕做不好,也不能失信于人。再有,就是想随便写写自己的那些事,那些想法,那些情绪。背负在心里太累了,他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倒出来好好整理整理。以前,陆川是有记日记的习惯的,从中学到大学,大学到工作,用的日记本,也有一小摞。可近几两年,他不怎么写了,因为每当他翻看曾经的心路历程时,总会发现自己一直是在原地转圈,车轱辘写了一遍又一遍,活脱脱一个男版祥林嫂。于是,他不看,也不写了。可不写是不写,但并不代表没有想写的,只是因为多数情况下,想写的时候没能条件和机会,有条件的时候又没有精力和灵感。慢慢地,也就习惯在心里不断重复些杂乱的思绪和念头,不再摆出来把玩了。
打开word,他敲上了一行字,给剧本起了一个头,但整体的思路并没有建立起来。对于写东西,陆川略微在行一的,以前经常写导游辞,还有小短文和小酸诗,编一些狗血不如的小笑话,小段子。但对于拍摄剧本,他可从没有写过,甚至都不曾见过,自然也不知道该写成什么样。当下,能想到的,只是把一路下来头脑里的零散片段简单记录下来,等日后再做整理。至于能不能写成剧本,写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用,暂时是不管不了那么多了。
心情随着思路的渐渐清晰而平稳下来。回过神的陆川,方才意识到,刚才之所以那样六神无主,其实是因为自己还是停留到昨晚酒醉前后的失落。即使酒精已经消化殆尽,但当时的悲泣,还是带走了他的理智。以至于整个早上,都是这样的消沉低落。从昨晚起,他已绝然地决定要和过去告别,不再留恋,不再想起。酒醉之时,已经断了所有的后路。而在酒醒之后,却觉得真正的忘却,不是一时豪言壮语就能办到的易事。忘却就等于删除、清除。但长久的记忆,就像长在肉身上的一块肉瘤,想要将它拿出来,谈何容易。如果不用点有效的办法,就等于硬生生地从肉里往出剜,那是要流血的,是要忍受剧痛的,处理不好,是要留疤的。而陆川,只想到要清除,却没想到该如何清除,也没想到清除后该如何填补。他能想到和做到的,就是这样,把曾经的记忆写出来,然后再用最原始的办法把它们删除。如果简单的删除不解恨,那就打印出来,烧掉、撕碎。一次不解恨,就多打印这几份,一份一份地烧,一份一份地撕。直到烧腻了,撕烦了。
剧本写不下去,没有灵感。写出来的,只是寡素无味的大白话。假如这些文字落在纸上,那早就被揉成团,扔到纸蒌里。接下来,陆川又另开了一个新文档,但在其上,打出的,只是一长串“再见”。
正在沉思中,系统托盘上的qq头像开始闪动,“滴滴滴”的响声叫醒了沉默的陆川。他打开qq,屏幕上跳出一条添加好友的邀请。看对方头像,是个女性。陆川接受了邀请。不一会儿,对方发来的信息。
“你好!”
“你是哪位?怎么会有我的号?”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噢?”
“我们昨天还见过!”
昨天?我昨天见过谁?除了她,再没有别人了,也没把qq号给谁啊?
“昨天?我们见过?在哪儿?”
“噢,不,是前天!”
前天?前天我还在团上,除了团员,就没和别人接触过,这能是谁?难道是我的团员?是红姐?不会吧?是丽丽?对,有可能是,临走前,我给她留过qq号。
“你是丽丽?”
“算你明白,是我,你要再装糊涂,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噢,我才想起来,你一开始说是昨天,我才想不起来是谁。”
“怎么?下了团,又见哪个美妹了!”
“没有,昨天见了个朋友,出去吃饭喝多了。”
“又喝酒!在团上还没喝够么?”
“唉,我又不是酒鬼,那么贪酒。不过是老也不见,一激动就喝多了。你怎么样?回去一路顺利?”
“回去路上还算好吧。我今天休息。你呢?没上团么?”
“我也休息,跟社里请了几天假。过几天有个大团要上。”
“多少人的团?走几天?”
“一共两批,加起来有一百多人。具体情况还不知道,没见到行程安排。社里这几天正忙着做准备。”
“那你还能休息?”
“经理本不让休的。我是硬请下来的假,简单调整一下,很快就得回去了。你呢?休息几天?”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回信。陆川等不到消息,接连发了两个表情过去。
“我要休息一段时间了。”
陆川看到后,觉得有些诧异。按常理说,在旅游旺季,导游应该是多带团才对,怎么就要休息一段时间?难道有什么变故?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嗯,也不是,社里暂时没有给安排团,所以就休息了。”
不对,陆川立刻感觉到哪里不对。在这个时候,一般情况下,即使是生意再一般的旅行社,也是要力求满负荷运行的,也会把导游安排得满满的,谁不想抢在旺季的时候多出团,多赚钱呢?哪怕是接散客,拼散团,也不会让导游闲下来的。何况白丽丽这样的老导游,即使社里团少,也会想办法去争团抢团的。怎么就能心甘情愿地闲下来呢?
“不对吧,是不有什么别的事?是不因为车票团款的事社里为难你了?”
对方又是片刻沉默。
“和这个有点关系。本来社里不让我跟你们结团款,而我本意不想跟着社里难为你。但我们经理态度一直很坚决,还威胁我说,要是把款子结了,等回来后一切损失要我来赔。前天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突然让结款,我挺意外,但也挺高兴的。本以为没事了,可结果回来结账的时候,他却硬要我来补那笔票款。我不同意,问他原因,他居然和老总说是我抗不住你们的压力,擅作主张给结的款,和他没关系。老总偏听偏信,根本不听我解释。”
“你们这是什么经理了?这明摆着让你背黑锅么?那么一大笔钱让你来出,他也真够黑心的。你给赔了么?”
“没有,我不可能就这么让他得逞的。我和他没理可讲,就去找老总。但老总压根不听。后来听别人讲,最近老总和经理正在应付旅游投诉的事,而且听说被投诉的事还挺严重,不仅房、餐都出了问题,用车时还有客人受了伤。社里不但要受行政处罚,还要上法院应诉,搞不好下一步要停业整顿。”
“嗯?什么情况,闹得这么严重!难道社里没钱了?”
“我想是有这个原因。实话告诉你,据我了解,我们社早在去年就出现了资金问题。老总把一部分钱拿去搞别的投资,结果被套住,到现在也没把钱抽出来。而经理呢,打着社里的名义私下做团已经有段时间了,老总忙着在别的行业赚钱,对经理这种挖墙角的事就睁一眼闭一眼。这次发生投诉的团,就是经理私下接的团,老总是暗自知道的,只不过因为并不算多,这才没有过多理会和计较。可经理太贪,为了多赚点钱,房和餐的标准都给偷偷降了,为了省路少跑油,把本该走的大路,改成了不好走的二级公路。结果呢,客人入住时都反映房间卫生条件差,用餐上饭量不够,向导游多次反映后也没有给积极处理。最可怕的是,车在路上跑的时候,司机为了早点往购物点跑,开得快了,经过路上一个大坑的时候没减速,因为巨大的颠簸,后排座的客人被弹起来,下落的时候把腰椎和颈椎给蹲伤了,特别是腰椎伤得更厉害。这起事故成了导火索,整个团的客人都开始不停的投诉。这样,出事以后涉及到的赔偿金却比团费多得多,受伤客人的家属已经提请了诉讼,社里十有八九是要败诉的,而相关的诉讼费、赔偿费都相当高。这下老总就急了,非要经理自己出钱摆平。”
陆川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那我明白了,是不是你们经理想把咱们这个团的钱挪到他那个团上,这才不让你跟我们结款。原本他想拆东墙补西墙,结果因为某种你我都不知道的原因,才迫不得已让你我结款。可他是早就打定主意不想出这笔钱的,他也出不了。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转架矛盾。选中你当他的替罪羊。并且早就计划等你回去以后,不,是在你回去之前,就已经向老总打了你的小报告了。要不然,为啥你们老总这么铁了心地要你来赔!”
“你说的没错,我也是回来以后才知道是什么回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老总还是袒护着经理,难道他有什么把柄抓在经理手上?反正我是不会掏这笔钱的。我不能背这个黑锅,不然,以后我怎么在圈子里混呢!”
“对,不能掏这笔钱,哪怕只是十几块钱也不能掏。这是尊严的问题。那现在你们就疆在这儿了?”
“差不多吧。这个团暂时结不了账。老总不发话,我就等着。社里我是不去了,什么时候给我个答复,什么时候再说。”
“那老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啊!现在你是明,他们在暗。你得提早做些准备,不然再让他们想别的招陷害你,岂不是更被动?”
“嗯,我也在想办法,正拖朋友打听些他们背后的消息,看看老总和经理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也发现他们有偷税的事,只是还没有证据。我想先拿到证据,假如他们再对我不客气,我就拿这个和他们讲条件。”
“这是个办法,冲他们这一贯的做法,不偷税是不可能的。那你得把财务搞定了,证据都在他们那儿呢!”
“嗯,财务这儿是有些难度的,不过我和财务私下关系还不错,我的事她也知道。虽然是有些风险,但假如她也是讲良心的话,应该不会看着不管的。而且,里面如果真的有事,她是脱不关系的。想要把自己摘清楚了,也必须和老总、经理划清界线。就看她是想站在哪一边了。”
“不过,我担心的是,这么闹下去,怕你将来在社里没法呆了。想过后路么?”
“也想过,只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即使我跟他们妥协了,又能怎么样?社里社外的一传,我还是抬不起头来,一样的没法做事。与其这样,我就不能顺着他们了,尤其是那个经理。”
“不行就早做打算吧,再找家好社干,别在那儿受委屈了!”
“嗯,我是有这个打算,其实,去草原的时候就有过想法了。不说这个了,你怎么样?现在休息时干什么呢?”
“也没干什么,在咖啡屋坐着,刚买了个笔记本电脑,在这儿试机呢!”
“够小资的嘛!没有美女陪着么?”
“没有,就我一个人,美女是老板,人家在做生意呢,而且我不认识!”
“陆川,虽然咱们想处时间短,我不该多管你的事,但我觉得你呀,人是个好人,就是心思太重。好多事情你该看开的却看不开,该放下的却放不下,这样对你将来不好。我希望你不要太为难自己,将来的路有多长谁也不知道。何必因为过去的一些磕磕绊绊而止步不前呢?”
“嗯,我承认,也明白你的意思。我正在努力,假如始终有你在身边,也许放下的会快一些。可惜,以后,我还是得自己去面对,这需要过程。”
“即使我们分开了,我还是会陪着你的,只要你需要,我就在这里。也许我帮不上别的忙,但至少在你需要安慰的时候,能和我说说,也许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丽丽,谢谢你!我也是一样的。听了你目前的处境,我很为你担心。你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特别是人身安全,别和他们闹得太疆,我怕他们被逼急了,来个狗急跳墙,从社会上找些不三不四的人对付你,那就危险了。”
“没事,料他们也不敢的。我也是经过世面的人,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吧,我比你心宽!”
陆川一时无语,只发了一个尴尬人表情过去。而对方回复了一个可爱的表情。然后,对方的头像就变灰了。陆川也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来,扭了扭疆直的腰,准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