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后,秦王荡单独留下甘茂,好奇的问道:“丞相,方才在朝议上,卿极力建议退出五国联盟,并与楚国讲和。而且,在群臣全都以为楚国太过强大的强大情况下,只有丞相不以为然,反倒以为楚国不足为俱,寡人想听听丞相详细说明,为何丞相会如此说。”
甘茂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大王,臣请先说明为何要求从楚国退兵,并与楚国讲和。”
“请,寡人洗耳恭听。”秦王荡正襟危坐,颇为期待的看着甘茂。
“大王,之前我秦国之所以同意齐魏两国的要求,让五国之师去攻打楚国的江淮门户陈城,不仅是因为我秦国已经在韩国的问题上答应了齐魏两国,更是因为我秦国上下认为,楚国因为这几年的改革,楚王蓄意从地方收回权力,以至于楚国君臣之间,郢都与各地之间,全都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所以,我们以为只要五国大军云集伐楚,楚国各地封君见联军势大,就会拥兵自保,违背楚王的诏令。如此,我五国联军,必然会轻易地攻克陈城,然后举挥师南下,共同瓜分楚国的淮北地。
但现实的结果却与我们预测的完全不同,楚国君臣虽然已经离心,但是楚王对楚国的控制力还是出乎了我们的预料,楚国各地的封君此时也依然不敢反抗楚王,依然还依附在楚王身边。
所以,我们合兵一处恐吓楚国,希望能速胜楚国的计划失败了。
既然计划失败了,那我秦军就没有继续留在陈城的必要,理应立即退兵回国。攻打陈城,对我秦国的好处太少,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就是臣劝大王退兵的理由。”
秦王荡闻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楚国内部的矛盾,秦国甚至是天下各国,全都在保持密切关注,甚至之前秦国在楚国那边露出君臣不和、中央与地方不和的苗头时,就曾用公子子兰做文章。
虽然用公子子兰分裂楚国君臣的计划失败了大半,但是,秦国却更加关注楚国内部的情况了。
果不其然,后来楚王先是将汉北全部设为郡县,随后又在江东展开变法,这无不向天下人表明了楚王变法的决心。
而秦国上下知道楚国的动静后,更是欣喜若狂。
要知道,当年秦国在商鞅的主持下进行变法的时候,国中的守旧贵族已经在魏国的打击下极为虚弱了,但即便是如此,商鞅变法进行了十几年,秦国咸阳不远处的渭水,也都先后两次被鲜血染红。
连秦国都是如此,更别说那个贵族实力远比秦国强大的楚国,以楚国封君拥有治地所有军政财的情况,一个不好,各地封君正式与楚王决裂,那楚国肯定会举国烽烟,血满江淮的。
最好的情况,也会如吴起变法一样,国中大乱,从此虚弱十几二十年。
正是因为如此,秦国才同意了齐魏攻打陈地的请求,打算以五国百万之师吓到楚国。
但结果却是让秦国君臣失望了,楚国虽然已显乱象,但是楚国各地的封君,依旧还不敢反抗楚王。
楚王诏令一下,江淮的封君们就全都毫不迟疑的执行了楚王的命令。
以致现在五国围攻陈地快一年了,陈地那边依然稳如磐石。
正是因为如此,秦王荡才对让秦军攻打陈地的行动很是迟疑,毕竟,就算攻克了陈地,甚至打下全部的淮北之地,跟秦国的关系也不大。
与其如此,又何必在陈地与楚国耗下去呢。
只是,楚国现在强大,也让秦王荡心有畏惧,唯恐各国弱楚失败,以至于楚国势大难制。更重要是,是担心楚国没有外部的威胁,会给楚王从容解决内部危机的时间。
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说的就是如此。
正是出于这种的纠结的心理,这才让他在退兵的问题上左右摇摆。
而不久前韩国发生的事情,却让秦王荡退兵的心思一举压倒继续在陈城外攻打楚国的决心。
只是,楼缓与群臣的极力反对,以及楚国的太过强大,也秦王荡心有顾忌,始终不能下定决心。
想到这,秦王荡微微皱额,看着甘茂问道:“丞相为何认为楚国看似强大,实则不足为惧呢?”
甘茂笑了笑道:“大王,这次五国楚国的行动,虽然让我们看到了楚王对楚国的掌控力,但是,这却并不能改变楚国君臣离心的事实。
臣本是楚人,在楚国长大,在楚国求学,在楚国碰壁出走,臣在楚国呆了近三十年,对楚国知之甚深。
楚国那个国家,在中央,公族把持国家权力,别说外国人,或者说楚国的寒门,就是楚国的贵族,也很难成为楚国的高层。如今楚王变法意图已显,但是楚国的高层,除了柱国唐昧是出自贵族唐氏,其他人,如令尹司马左尹左徒等等,依然还是出自昭景屈三族。
楚国公族实力之强,其可见一斑。”
说着,甘茂目光一沉:“或许也正是因为楚国还没有对公室动手,所以现在楚王还能掌控局势。
但是,随着楚王变法的深入,楚王势必要将国中的权利全都收回自己手中,这势必会让楚王与公族产生极大的矛盾。”
秦王荡闻言点了点头,他对此知之甚详。
天下各国的变法,无不是以战争为核心,无论是秦国,还是其他国家,都是这么干的。为了应对战争,就必须要集中国家全部的力量,让国家的权力全都集中在一人也就是国君身上。
若是楚国也这样做,让楚王获得所有的国家权力,这肯定会让楚国的公族全都心生不满。
对此,秦王荡毫不怀疑。
此时,甘茂见秦王荡点头,继续道:“大王,如果说,楚王未来会与公族离心,那么现在,在楚王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的情况下,在楚王大肆杀戮封君的情况下,江淮的封君们,则是已经与楚王离心了。
而楚国的封君,乃是真正的一地之君,掌握封地内的所有权利,他们想在封地内干什么,即便是楚王也无法干预。
现在,楚王还没有正式对封君下手,变法也没有全面展开,所以楚国的封君还能忍耐。
可是,等到楚王真正开始变法的时候,那时,就将是楚王众叛亲离,沦为孤家寡人的开始。”
秦王荡皱了皱眉,迟疑道:“丞相,寡人也知道楚王迟早会开始变法的,但是,楚王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却始终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谨慎异常,寡人怎知楚王什么时候会正式变法。
等到楚王正式变法,再等到楚王与楚国群臣离心,等到楚国内部大乱,等到下一次伐楚时机来临,寡人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甘茂闻言,笑了笑道:“大王,楚王变法很快就会到来,楚国内部大乱也会很快到来,各国伐楚的时机也会很快到来。”
“很快,有多快?”
“大王,楚国的变法远比各国困难,而且其变法还有一个极大的破绽。”
“破绽?”
“是的,这个破绽不是别的,而是楚王自己。”
“楚王?”
“不错,就是楚王槐自己。”甘茂意味深长的道:“楚王与先王年纪相当,如今先王已经驾崩多年,而楚王槐也快六十岁了,若是楚王在楚威王病死的年龄病死,那楚王的坟前树已经有碗口粗了。若是楚王在楚宣王病死的年纪病死,那楚王也没几年可活的了。”
说到这,甘茂迟疑道:“就算楚王长寿,能活到七十,难道楚王还能活到八十不成?而变法一事,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即便以商君之才,秦国之便,变法也持续了近二十年才完成。
是故,臣肯定,以楚国之大不便,以楚国没有商君之才,楚国的变法想要完成,肯定会超过二十年。所以,臣才说,楚国的变法,最大的破绽就是楚王槐自己。”
说完,甘茂笑了笑道:“大王现在还不到而立之年,待楚王驾崩之日,就是楚国内乱之时,就是各国伐楚之机,就是楚国衰亡之始。
看似强大的楚国,就会在那一刻土崩瓦解。臣相信,那一日不会太远的。
所以说,臣以为放弃了这次机会,其实并不可惜。相反,放弃了这次机会,还可助长楚王的威望,让楚国更加肆无忌惮的展开变法,以加快楚国奔溃的到来。”
秦王荡闻言,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道:“相国说的有理,天下各国纷争数百年,战争并非短时间内便会结束的,各国之争也不是一时之争,而是长达数百年的纷争,寡人完全等的起。寡人就不信,以寡人不到而立之年的年纪,还会拼不过年近甲子的楚王。”
说着,秦王荡瞬间下定决心,一脸坚定看着甘茂道:“丞相,寡人决定于正式开始与楚国讲和,不过,楚王要想让秦国退兵,还需付出一些代价才是,寡人可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楚国。
楚国的左尹昭常已经到秦国很久了,与昭常谈条件的事情,寡人就交给丞相了。”
“唯。”
接着,秦王荡看着甘茂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宋王那张老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