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前线数州县沦丧,制将军袁宗道战死,不利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飞速递呈到开封内的监国晋王府处。
万里黄河,自西北到中原,绵延而汇集至徐州和大运河相交。这样一条漫长的防线,处处设兵防守,就等同于处处无兵防守,中原门户实际上已经洞开,多尔衮在战略上获得了主动权,可以任意选择一点进行突破,这是清军的最大优势。
压力又来到了李来亨的这一边。
“殿中军和殿左军,到底要不要动?究竟要不要先行增援河北?”
以参军院数十位参谋官的分析,到现在为止还是不能够确认多尔衮的主攻方向。但是随着磁州和大名两城的丧失,特别是制将军袁宗道的战死,大顺军的士气已经不得不背负上一个沉重包袱,李来亨也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坐视下去。
否则大顺军的兵将们,难道能够忍受晋王殿下在后方拥兵十万而按兵不动的情况吗!
顾君恩步履匆匆,他在羽林军的护卫下冲入监国府邸。在接连噩耗的打击下,哪怕是李来亨不眠不休地处理军务,只要殿中军和殿左军这两支预备队没有调动,那么大顺军在兵力上就始终是吃紧的,难以对河北战线的变动做出有力回应。
顾君恩带着参谋官曹本荣等人直接将前线送来的大批军报堆到了李来亨的面前,其余参军院的低级案牍书办则分列两行,就地为李来亨整理军情信息。
“……大名之失因此造成,袁宗道的就义也是由此酿成。”
顾君恩用特别简练精悍的语句把河北前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禀报了李来亨。很显然,顾君恩对袁宗第的突然病倒、刘体纯的不体恤人情,当然还有袁宗道可以称得上是不负责任的死亡,都非常不满,甚至可说是到了愤愤不平的地步。
顾君恩把书册拍在桌上,在晋王的面前也完全不收敛他那狂傲的性子:
“袁宗第突然病倒?荒谬啊荒谬,关系天下归属的一场大战,怎么能由他病倒就可以不顾前线作战?殿下,殿右军到底是田见秀的死党,如此作为,简直是在拆圣上和殿下的台!”
周围的其余参谋官,都好像没有听到顾君恩这一番简直过分到了极点的话。所有人都只死死盯着眼前的书册案牍,没有丝毫分神。
李来亨也马上板起了脸,他面色铁青地说:
“顾君恩你的狂悖之语,孤姑且念在你的从征之苦上,暂且宽恕你。可是你若到府外宣扬这种妄言,难道你以为是孤的藩府元从,就能享有免死的特权吗?
这些话传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不会不明白!”
李来亨大袖一甩,对顾君恩不顾现实情况的狂妄,简直是有些出离愤怒了。李来亨对袁宗第、刘体纯、袁宗道的处置失措,当然也有几分不满在,可是经过顾君恩这样的一番话后,他马上就意识到殿右军作为田见秀的旧部之一,不管实际情况如何,现在殿右军尚在河上激战,怎么能够允许顾君恩这样的言论出现呢?
李来亨坐了回去,细想了一下又说:“令龙衣卫控制军中舆情,还有恳德记也要出动,让他们宣扬殿右军在河北的苦战之功。对于弃守大名的事情,则要强调弃守的主动性和必要性。”
李来亨接着说:“守城诸将帅,皆以其苦战之功,由兵政府议定嘉赏,立即传旨,不能有误。死难诸将士,特别是袁宗道,更要加倍追封,倍极哀荣,大顺五军一体,不能有一丝半毫的不和谐音符出现。”
李来亨这样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做法不够完善。他看着顾君恩,心里还有些闷气在,没想到顾君恩却将已经准备好的各色嘉赏诏书取出,准备命人誊写。
李来亨禁不住骂道:“那你还妄言什么?!”
顾君恩坐下,淡然道:“为殿下解气而已。我既然为殿下指责过了殿右军诸将,殿下自然不再指责,将不至于因小失大,坏掉人心。”
李来亨啧了一声,冷冷说:“孤对殿右军本就视若元从嫡系,岂有他说?”
参谋官们都把头低伏下来,监国府邸全是书册和军报翻动的书页声。顾君恩在来之前已经胸有成竹,他平息李来亨的怒气以后,马上就让参谋官们将重新规划好的河北防线兵力调动情况,一一递呈上来。
李来亨看过以后,对参军院的重新规划也是比较满意的。磁州和大名被顺军主动放弃以后,河北防线有所收缩,顺军兵力的吃紧情况反而是略有好转。
但就像现在沿边诸将都在抱怨的情况那样,只要开封的这十万精兵始终不动,那么前线兵力吃紧的情况就无法得到根本性改善。
不过顾君恩还是提出了一些可以做到局部改善的办法:
“岳州之役以后,南明恢抚章旷被俘虏,湖广战事至少在数月内已经完全没有重燃的风险。陈经略整理各州县民兵,正在加紧调兵遣将,以常备民兵代替一部分地方卫军守城,并加快速度将湖广的二线地方卫军调来河南。
河南省内,经过永昌元年最后三个月的整理,虽然民兵建制还很小,起不到改善战局的作用。但是如李际遇等部土寇武装,多已被完全收编为地方卫军。
湖广的新编二线卫军抵达河南以后,就可以和豫南、豫西那些从土寇改编而来的卫军轮换调防。这样十天的时间,在殿中军和殿左军以外,就能够从河南、晋南和鲁西南一带调动野战能力较强的一线卫军至少三四万人马,驰援前线。”
大顺的现行地方体制,是以营庄制为基本盘,以民兵制为支柱,以乡村的司法巡官为脉络。这样一个最大程度上汲取地方资源的体制,在全面战争爆发的情况下,终于全速运转了起来。
从洞庭湖的南畔,到太行山和黄河之间的谷地上,在永昌元年和光中元年之交,终于被逐渐推广和实行起来的湖广新法,正在展现出来他们的威力。
兵政府、工政府、参军院、营田院,还有其他许多相关联的机构,负责行政工作的官僚们大多数都是这几年时间中从湖广随州、安陆、黄安、麻城四地乡官学校里走出来的。
这些乡官一部分是在军队中接受了初步扫盲教育的退伍老卒,还有一部分是李来亨在楚闯行政资源严重吃紧的早期,想方设法收集来的一批江湖人,其中不乏游医和买卜算卦的郎中。
在这以外,其余的乡官则主要来自一批下层的落魄文人。他们要么是无法获得功名的老童生,要么是一些因为种种体制原因而被排挤在大明官场之外的失意士人,这些人在乡官学堂中受过“再教育”以后,组成了大顺基层体制的另外一根支柱。
当然,随着大顺军的节节胜利,在获鹿大战之前,当大顺版图达到一个顶点的时候,也有不少审时度势的骑墙派搢绅也参与到了大顺的乡官体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