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黯凝眸,黄昏深闭门
杜若锦没有出声,过了一会,才没话找话说道:“是清远主持派人知会你的吧?”
锦亲王摇头,将今早上遇见桑菱之事说了,倒是令杜若锦有些吃惊,她轻轻“哦”了一声,低声念道:“她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锦亲王说道:“现在满城的人,都在找你,桑菱连捕头都派了出去寻你。”
杜若锦一怔,想到高墨言当时为难得眼神,想到大夫人凌厉的威胁,不禁叹道:“可惜,我出了锦州城无处安身,否则这会,我该远走高飞了。”
没来由得,杜若锦竟然想到了楚惜刀和高美景,不知道他们两人现在何处,是否快乐自足?
锦亲王看了杜若锦一眼,似是有意无意得说道:“你真的想离开高家了?你想清楚了吗?”
杜若锦苦笑道:“如果我说,离开高家虽然是我想做的,但是我却没有勇气……你能理解吗?”
锦亲王问道:“如果,如果此时,你有一座府邸,还能有衣食无忧的生活,你会不会多几分勇气?”
锦亲王的试探,杜若锦不是听不出来,杜若锦笑道:“王爷幸亏提醒我了,我有皇上所赐一千两黄金,买下一座府邸,过上几年安逸日子不成问题。”
锦亲王似是被看穿了心思,不自然得笑道:“你需要本王为你做些什么?”
杜若锦仿佛有一些懈怠,低低说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可以不再受这些世俗约束,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两人说了一会话,已经有妙真寺的小沙弥送过斋饭,杜若锦邀锦亲王同用,锦亲王欣然答应,看起来他比杜若锦在竹屋里熟稔多了,竟然拿出一壶上好的清酒。
残歌闻到酒香就吃不住劲了,鼻子耸动了几下,杜若锦见状笑道:“虽然不是嗜酒如命,可是也离此不远了,残歌,这壶酒就当王爷赏给你了。”
残歌表情有些傲然,似是不接受杜若锦的这番说辞,绿意白了他一眼,说道:“看吧,就不能给你好脸,否则你也不懂什么叫抬举你。”
残歌瞪了绿意一眼,倒也不算是气恼,转过头出了竹屋。
杜若锦看锦亲王神色有些变化,眉目之间看向残歌倒似多了几分探究,杜若锦紧忙说道:“他还是个小孩子,王爷不要与他计较。”
锦亲王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寻味的笑,说道:“楚惜刀那样的事,本王都没去计较,更何况是他呢?”
杜若锦乍听吓了一跳,看锦亲王脸上没有异色,才放下心来,没敢接话,故作未闻,继续吃着斋饭。
等用过饭,清远大师来到竹屋,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
锦亲王一袭紫衣,恰是当初在竹屋相遇那般装束,神采飞扬,说道:“清远主持,可是想找本王切磋棋艺?”
杜若锦笑道:“清远主持,你与王爷,谁的棋艺更胜一筹?”
“阿弥陀佛,佛门中人,怎能有争强好胜之心?纯粹只是棋艺切磋而已。”清远主持,虽然不是鹤发童颜,但是面目慈爱,倒是颇有让人亲近之感。
锦亲王与清远主持盘腿而坐,各执黑白棋子,凝神敛目,倒是一派肃静气氛,在一旁观战的杜若锦和绿意,也不敢轻易开口讲话,怕扰了两人的棋路。
倒是残歌有些不以为然,轻声说道:“还是夜色要美一些……”
谁也顾不得跟他感慨些什么,杜若锦不会下棋,可是她一向喜欢看人下棋,即便看不懂棋路,可是却能端详出做人的道理来。
绿意看的很认真,随着两人手中棋子放落,时而眉头微蹙,时而展眉轻笑,杜若锦有些疑惑,难道这绿意会下棋不成?
可是绿意只不过是一个丫鬟出声,既习得一手好字,又会下棋,会不会有些不符?
来不及想很多,只听锦亲王朗声笑道:“大师,这次又托你承让了。”
“阿弥陀佛,老衲自知棋艺不佳,甘拜下风,甘拜下风……”清远主持双手合十说道。
杜若锦笑着对锦亲王说道:“想不到你棋艺这样精湛,我两次见你与清远主持下棋,两次都是见你赢。”
锦亲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不如,本王与你杀一盘,看到底是你输?还是我赢?”
杜若锦不是没有听懂锦亲王的话来,所以你输我赢,不都是要杜若锦输的意思吗?
当即,杜若锦回他一句,说道:“我看这局棋不下也罢,还分什么输赢呢?你若喜欢,不如,我送你一本书吧。”
锦亲王一怔,随即大笑起来,清远大师也跟着微笑,双手合十说道:“女施主真是聪明过人,所以书与输同音,这局即便要战,女施主也占了口舌之利了。”
杜若锦一怔,感觉清远大师的话,有些别扭,口舌之利,这不是,这不是在说自己……
杜若锦羞红了脸,可是在这德高望重的清远主持旁边,也实在不敢表露什么,只好装作没听出来什么寓意来,“若无其事”得笑了笑。
锦亲王也有些忍俊不禁,不过看在杜若锦已经有些羞窘的份上,并未再出言调侃,反而说道:“清远主持,看来她们三人要在此叨扰一番了,看在本王的薄面上,请多加关照。”
清远主持双手合十,说道:“王爷客气了,本寺已经多加看拂,只不过不知女施主家人若来此……”
杜若锦沉吟说道:“天下为家,四海无家,家的概念说大大于天,说小小于一颗尘埃,我却是连尘埃也不如……”
锦亲王看杜若锦陷入感伤之中,急忙说道:“这几日,妙真寺山上的红叶似火,不如大家一起上山观赏一番。”
杜若锦情知自己有些失态,所以强颜欢笑,说道:“也罢,绿意你去准备一些吃食,午时,我们便在山上用饭。”
张贵在一旁说道:“这些小事不劳绿意姑娘费心,张贵定会妥善处理。”
如此一番,在锦亲王的盛情邀请下,清远主持一并前去,杜若锦看到遍山似火心境倒也开阔许多,几人说说笑笑便到了山顶,只有残歌落在了后面,似是不愿凑这份热闹。
中午时分,张贵和绿意平铺了一块布,将吃食放置中间,几人盘腿而坐,残歌站在远处,倚在树上,冷冷得看着众人,绿意叫他过来他也不应,杜若锦没法,只好亲自前去,拉着他的手将他拖过来,残歌坐在那里涨红着脸一声不吭,闷闷的吃着东西。
待到乏了,才从山上下来,回到竹屋,不多一会锦亲王便告辞了,临走时又发生一件小插曲,令杜若锦哭笑不得。
原来锦亲王想要留几名侍卫在竹屋周围,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残歌或许是觉得有伤他武者的自尊,对着锦亲王便冷然挑衅一番,张贵看不过去想要出手教训残歌一番,没成想几个回合下来,张贵一点便宜没占到,还险些让残歌给撂倒在水湖里。
残歌的武功路数有些诡异,伸手迅捷无比,幸好年纪尚小功力不深,否则锦亲王也不可能一招制敌,直逼残歌后退了几步。
杜若锦有些诧异,想到残歌曾经跟楚惜刀交过手,也不过是个平手,而锦亲王与楚惜刀也不分轩轾,为什么锦亲王却能一招制住残歌呢?
或许看出杜若锦的疑惑,锦亲王手摇玉扇,表情却是不敢懈怠,说道:“你是不是在想本王如何一招击退他?其实道理很简单,本王不过是借了他刚才迎敌未曾沉下丹田之气,而本王此时出招,他势必不能及时提气抵御,如果是一对一过招,本王不敢大话说有胜算。”
残歌没成想锦亲王竟会说出实情,表情上倒是有些松动,说道:“你明白就好。”
锦亲王对残歌的态度不以为意,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说道:“此子必成大气候,十年之后,武功定有非凡建树。”
清远主持也一直没有离开,看见残歌的武功招数,神情突然凝重起来,双手合十说道:“这位小施主武功路数独出一家,不知令师是何人?”
残歌紧绷着脸,说道:“我师傅已经死了。”
清远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小施主虽然武功高超,可是招数凌厉,招招取人性命,未免太过于阴戾?不知道小施主,是否愿意留寺十年,诵经念佛,修身养性,以化身上阴戾之气?”
残歌一怔,随即不屑说道:“我师傅最讨厌的便是和尚,我与怎么可能与和尚为伍?”
杜若锦走近残歌,低声喝道:“残歌,怎么与清远主持说话?你师父或许有不喜欢僧众的原因,可是你却没有,怎么因为你师父的见地影响到你自己的观点?”
残歌还是有些执拗,只是碍于杜若锦在前,不敢再言语。
杜若锦朝清远主持抱歉一笑,说道:“残歌年纪尚小,不懂事,请清远大师不要计较。”
“阿弥陀佛,”清远主持双手合十叹道:“只愿十年后,不要因为小施主引起一场武林浩劫,老衲就算是死也死得其所了。”说罢旋即离开。
因为清远主持的话,太过于骇人,杜若锦望着残歌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不过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难道十年后竟有这般能量?
锦亲王打量了残歌几眼,没有出声,过了一会,才带着张贵离开,临走时说道:“你们暂且委屈几日,过几天本王安排妥当后就会接你们过去。”
杜若锦明白锦亲王的意思,旋即说道:“如此辛劳王爷了,若锦一定将所花银两如数奉上。”
锦亲王听见此话,背影一僵,没有回首旋即离开。
竹屋内,因为清远大师的一番话,三人陷入沉默之中。
到了晚些时候,有人将斋饭过来,杜若锦看竟是清方大师,清方大师扫向残歌的眼神格外凝重,令杜若锦的担忧又添了几分。
待用过饭,绿意去收拾床铺,杜若锦陪残歌坐在走廊外,许久,问道:“残歌,你师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将你调教得这般厉害?”
残歌听见杜若锦的问话,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神情淡然说道:“我师傅在我眼里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她很美,她总是说这个世界上有比她更美的人,可是我至今没有看到。”
杜若锦怔住,她一直有个误区,以为残歌的师傅一定是男人,哪里想到会是一名女人?于是说道:“残歌,你的师傅竟然是个女人?那怎么听你说,她嗜酒如命?”
残歌稚嫩的面孔上,有了几丝狡黠的笑,说道:“谁说女人不能喝酒?师傅喝酒,也不过是因为忧愁难消,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醉死……”
杜若锦听残歌说的轻松,随即接口道:“但是她肯定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你错了,她对我说,她这辈子放不下的只有一个人,可是她始终不肯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
杜若锦听见残歌的话,又是一怔,倒是不知道再开口说什么好,突然想起什么来似得,问道:“你说,你师傅最不喜欢的人是和尚?为什么?”
残歌摇头,说道:“我那时候还小,只听师傅那么说过一次,可是她每一次看到和尚,都会恨得直咬牙,似是盼不得将人给吃了一般。她对待别人却不这样,虽然清冷些,可是从来不会恶言相对。”
杜若锦轻轻“哦”了一声,彻底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面对残歌的时候,都是有些语塞,似乎是有很多要说的话,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两人闲闲坐着,就没有再开口说话,远处寂静月色,水湖波光潋滟,凉风习习,杜若锦靠在廊柱上,很是自得,或许这才是生活吧,舒适惬意。
突然,残歌倏地起身,抽出腰中软剑,直指东北角,喝道:“是谁?”
杜若锦也跟着站起身来,循着残歌剑指的方向望去,有一个寂寞萧条的身影,慢慢从竹林处走到月亮下,他白衣似雪,眉目清朗,赫然便是高纸渲。
杜若锦往前迈了一小步,再次看向高纸渲的时候,却发现他白衣上点点血色,竟是像极了落梅,不禁心神俱惊。
待到高纸渲踏上竹筏,缓缓划过水面而来,杜若锦又不自觉的往前迈了一小步,高纸渲的竹筏抵在竹屋边,他却并不顺着竹踏上来,轻声说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杜若锦未等出声,绿意听见动静也出来了,看见是高纸渲不禁一怔,轻叹几声,随即拉着残歌一起进屋了。
杜若锦看着高纸渲衣衫上的血迹,有些触目惊心,不禁出声问道:“你的伤……”
“不要紧,都是小伤,我撑得住。我就是想看一眼,只要一眼就满足了。”高纸渲轻笑。
杜若锦松了口气,不禁又扭过身子,娇嗔道:“你自有你的满湖月色,又来招惹我做什么?还嫌心里不乱吗?”
高纸渲的手虚空得伸过去,也不过是片刻,就无力得垂了下去,他知道杜若锦说的满湖月色,指的便是欣月,说道:“她只是……哎,我们不提这些,或者什么也不要说,我还能来看一眼,我已是可以含笑……”话未说完,一声闷哼,嘴角流出几缕血丝来。
杜若锦大惊失色,匆忙从竹踏上下去,哪知手还未触到高纸渲,高纸渲的脚步一点,竹筏便远远离开了竹屋,停在了水湖中央,因为寂静,再低沉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所以高纸渲的话传来,更是令杜若锦的五脏六腑都被搅乱了,他说道:“不要靠近我,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抱住你跳进这水湖之中,一起沉溺,或许那才是我们最完美的结局。”
杜若锦心里一酸,声音有些颤抖,说道:“沉湖也罢,沉溺也罢,我都想要你身子好好的,你先上来,我们先养好伤再说,好吗?”
高纸渲站在竹筏上,衣衫随着风吹而飘动,显得飘逸而倜傥,如果,如果可以忽视掉那抹令人心碎的笑,他低沉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在崖底的那一晚吗?如果我自私一些要了你,或许现在就不会有遗憾了,只是那样,我注定在地下难安。”
杜若锦的心越来越起伏不定,带着哭音说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定是要我跳进这湖里去拉你吗?”
高纸渲的神情有一丝紧张,急忙说道:“不,不要如此……”话未说完,口里又吐出一口血来,顺着嘴角流了下去,在这寂静月色下,显得诡异而伤离。
杜若锦的心被牵动起来,心里一急,便踏进了水湖里,急切得说道:“纸渲,我们一起走吧,去哪里都行,只要我们两个人能相守在一起……”
高纸渲未曾答话,努力地展露出一抹笑颜,身子却慢慢地倒了下去,倒在了竹筏上,杜若锦惊呼一声,旋即往水湖里走去,可是她忘记自己不习水性,才不过几步就在水里失去了平衡,呛了几口水。
残歌和绿意听见动静都疾奔出屋,看到杜若锦在水湖里挣扎着,两人毫不犹豫得跳水下去拉杜若锦,杜若锦推了一把残歌,急道:“快去救他,快去。”
残歌无奈游过去,未等游近竹筏边,便见一个身影踏着另一张竹筏而来,抄起高纸渲的身子,残歌喝道:“什么人?”
此时,绿意已经将杜若锦负回了竹踏边,杜若锦浑身湿透,冷得不停打颤,不过她已经认出,抱起高纸渲的人正是欣月,欣月冷冷得回道:“我必须带他走。”
杜若锦急道:“不,他是想跟我在一起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欣月冷笑一声,说道:“他跟你在一起,只会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因为他的使命不允许他那样做,我承认当时是我逼他说喜欢我,可是我那也是为了救他,许多事你不懂,也不必懂……”
残歌剑指着欣月,说道:“你将他放下来,我饶你一命……”
欣月不屑一顾,说道:“只怕你师父跟我说话也不会用这个口气……“说罢,出指一弹,迅捷无比,竟是连残歌也怔住。
就在残歌一怔的功夫,欣月抱着高纸渲已经绝驰而去。残歌懊恼得,用剑一挑,顿时水花四溅,
杜若锦愣在那里,听见绿意好言劝道:“三少爷留在我们这里,我们也没有办法救治他,那位姑娘武功高强,或许可以帮三少爷救治,你放宽心吧。”
绿意将杜若锦扶回屋子,给她换了身干净衣服,又斟了两杯热茶,一杯递给残歌,另一杯又给杜若锦端了过来,轻声说道:“其实三少爷人极好,绿意从未见过他呵斥过下人,他看起来就是性子浪荡了一些,不过,如果二少奶奶喜欢上了他……”
杜若锦的脸色忽变,绿意有些惧怕,急忙说道:“二少奶奶不要生气,绿意只是瞎说的。”
似乎这是首次,绿意第一次在杜若锦面前这样谈论高纸渲,杜若锦心里虽然清苦,可是却打定主意不叫绿意掺和进来。
杜若锦看绿意似乎还是有些惊惧,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吩咐她早些睡下吧。杜若锦走出竹屋房门,走下竹踏,那里有残歌刚才带回来的竹筏,杜若锦站上去,手拉着绳索往水岸边徐徐划行,残歌欲跟着前来,被杜若锦阻了回去。
上了水岸,穿过竹林时,在高纸渲刚才站过的地方停留了片刻,望着水湖中央里的竹屋,不知高纸渲当时看着竹屋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因何而来?欣月口中他的使命又是什么?
杜若锦穿过竹林,进了禅院的二进门,又穿过几道走廊,进了佛堂,夜晚的佛堂格外静肃,杜若锦站在里面,就像是身居浩瀚海洋,找不到行舟的方向,难道注定要随波逐流吗?
杜若锦的胸口有些发闷,坐在蒲团上,手握木鱼,轻轻敲打起来,可是她节奏混乱,越敲越急躁,到后来,心口竟然越来越绞痛起来,再也承受不住,几欲要昏过去。
就在这时,听见有人诵经的声音,从远及近,声音厚重而洪亮,杜若锦随着那经文的节奏敲打木鱼,心境竟然慢慢开阔了起来,郁结在心口的暗气也顿然消失。
许久,待到经文诵完,杜若锦也似浑身注满真气一般,轻松了许多,睁眼看,面人诵经的人竟是清方大师,只见他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清方听见有人敲打木鱼,似是心绪不宁,似是有心魔作祟,随即念诵经文,帮施主渡离苦海。”
杜若锦正色说道:“若锦谢过大师,若锦确实被心魔所缠,无法解脱。”
清方大师说道:“阿弥陀佛,不知女施主困惑何事?”
杜若锦问道:“人生如苦海,浩瀚无比,暗流湍急,礁石尖砾,难道注定要随波逐流吗?”
清方大师答道:“西方有净土,人生无归宁,何不顺水行舟?佛语讲顺势而为,女施主为何不顺应大势而为之?”
杜若锦怔了片刻,突然醒悟过来一般,心道,既然心里挣扎,那么何苦要去挣扎,既然心里痛苦,那么何苦要去痛苦?不如放弃,只要当真正放弃了,那才是真正懂得人生的真谛。
杜若锦谢道:“若锦已经顿然醒悟,如此谢过大师了。”
清方大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清方不过是只字片语,还是女施主聪慧过人,所以才能顿悟人生。”
杜若锦起身,长长舒一口气,待到要离开佛堂前,便听见清方大师说道:“女施主请留步,清方有一事要问。”
“大师请讲。”
“那位叫残歌的小施主,不知女施主是从何处结识的?”
杜若锦将认识残歌的经历一一讲给清方大师听,听见清方大师又问了一句:“残歌的师傅,已然仙逝,不知可是真?”
杜若锦点点头,问道:“大师可是认识残歌的师傅?”
清方大师没有回答杜若锦的话,反而说道:“人生如苦海,她也不过是脱离苦海了,清方为她诵经三日,为她超渡。”说罢,便低眉敛目,手敲木鱼,诵起经文来。
杜若锦从佛堂里出来,往竹屋回走,及近至竹林,便见残歌和绿意等在那里,似忧似急,看见杜若锦时,都松了口气,却都没有出声埋怨她。
当夜,佛堂的木鱼声竟是清晰而至,不知是因为杜若锦从佛堂里出来,木鱼声一直回响在耳边的原因,还是木鱼声穿过而来。及至听见绿意也在木鱼声中轻叹,才明白竟是众人都听见了。
次日,锦亲王派张贵前来,将几张宅院的地图都交给杜若锦挑选,杜若锦选了一处里面带有假山湖泊的宅院,张贵匆匆而回。
三日,果然是三日,那木鱼声三日不断。
杜若锦震惊万分,那清方大师可是与残歌的师傅有什么渊源?杜若锦记起残歌所说,他的师傅最恨和尚,难道竟是指清方大师?
残歌这三日,也不肯多说话,也不肯多进食,在木鱼声中坐定,似是追忆思苦,时而舞剑,时而耍拳,难道他也知道,那木鱼声是为他的师傅所敲?
这三日,杜若锦也随着木鱼声坐定,心境安详。
锦亲王派张贵接杜若锦和残歌、绿意下山,为避人耳目,先是易容,后又到山脚下上了一辆马车,马车绕行了好久,才在一所宅院边停下。
杜若锦下了马车,环顾四周,却赫然发现,能遥遥看到妙真山,原来此处不过就是妙真山脚下的一座山庄,不过因为张贵吩咐车夫绕了好久的路,杜若锦才觉得自己已经远远离开了妙真山。
杜若锦有些诧异的问道:“张总管,这座山庄,原来的主人呢?”
张贵笑道:“此处是王爷置办的外宅,平时鲜少有人知道,姑娘呆在这里尽管放心,一来清静,二来去妙真寺进香也方便些。”
杜若锦点点头,随着张贵进了山庄,这座山庄其实并不是很大,但是布局精致,假山湖泊,倒是有几分江南水乡的余韵。
杜若锦走进房间里一看,里面的布置摆设都算是雅致,细节之处见真章。镂空窗幔,雕花铜镜,屋子里竟然还燃着缕缕檀香……
张贵不知何时出去带来几个丫鬟仆人过来,对杜若锦说道:“她们几个,都是在王府呆过的,很懂得规矩,王爷命我将她们送过来,好侍候姑娘起居。”
杜若锦看了那几个丫鬟一眼,倒都是面目清秀,看起来利落干净,就吩咐绿意带下去将她们安置,那些仆人就请张贵代为安置了。
张贵笑道:“姑娘尽管放心,张贵一定安排妥当,务必不再让姑娘费心。”说罢便下去了。
杜若锦总是觉得有些奇怪,可是一直没觉得出来到底是为什么,突然之间灵光一闪,才发现,那是因为张贵口口声声唤自己为“姑娘”,杜若锦顿时哭笑不得。
待到晚些时候,杜若锦让绿意将大家叫到前厅去,简单说了些场面话,又让绿意打赏了些碎银,才让众人散了去。
张贵已经离开了,杜若锦在院子里四处走走,发现残歌一直不离左右,杜若锦明白,残歌这是怕初来乍到不摸底细,再出什么岔子,所以才跟着好护自己周全。
过了没一会,绿意过来请杜若锦回去用膳,杜若锦看前面凉亭上景色尚好,夕阳落去,余辉仍存,烟霞漫天,分不清到底是眩紫还是嫣红,便让绿意将饭菜布在这里,三人同用。而又给那些丫鬟仆人各自加餐,多添了好几个荤菜,大家都很是自在。
入了夜,杜若锦还有些兴奋,到处去看这座宅院的每一个地方,残歌始终跟着,倒是让杜若锦失了几分兴致,所以悻悻而回。
等杜若锦要掩门睡去的时候,就看见绿意和残歌在门口嘀咕什么,杜若锦问绿意什么事,绿意看了残歌一眼,才说道:“残歌刚才给绿意说,这宅院四处布满暗岗。虽然说,别的人想进来不是那么容易,可是我们的行动别人却是瞧得清清楚楚。”
杜若锦一惊,心里有些不是个味,但是她却不能表露,只能轻笑说道:“或许是锦亲王担心我们的安全,否则何必要这样大费周章?”说罢,吩咐绿意、残歌先下去歇着,随即将门掩上了。
可是没一会,有人敲门,杜若锦只以为是绿意有事,所以坐在妆台前不以为意,头也不回得说道:“绿意,你说我头上这根簪子换成镶金点翠飞羽的,会不会好看些。”
就听见一个晴朗的声音回道:“镶金点翠的簪子倒是不错,可是如果换成玉簪也合宜……”
杜若锦大惊失色,猛然回身,发现站在自己跟前的竟是锦亲王,只见他头上一抹紫玉,身穿紫袍,恰是自己在竹屋见到时的装扮,此刻,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着杜若锦的神色多了几分缱绻,杜若锦不自觉得退步,出声问道:“王爷,怎么会是你?”
锦亲王闲闲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握着那把玉扇,说道:“你今天才搬过来,我不放心,所以就过来瞧瞧。”
杜若锦说道:“今天张总管来安顿下我们几个,就足矣了,还劳王爷亲来,我又怎么过意的去?再者说,此去回城也需要耽搁些时辰,何苦呢?”
锦亲王笑着说道:“晚了也没有关系,今晚本王就宿在这里,等明早直接进宫上朝。”
杜若锦的脸色微变,声音却低了下来,一字一句得说道:“原来,王爷从府上赶过来已经做好打算要宿在这里了?”
锦亲王一怔,随即说道:“你的意思是说……”
杜若锦说道:“王爷,如果你笃定主意,今夜要宿在这座山庄,我带着绿意残歌立即离开。”
锦亲王的脸上也有些难看,说道:“你是不是误会了?这座山庄房间众多,我不是说要在你的……”
“王爷,这座山庄折价多少银两,我会一并付你,如果王爷觉得这是我杜若锦的山庄,那么你请回,因为,如果你对我有一份尊重,你就不该擅闯,这山庄四处布满暗哨,我可以当做你这是在保护山庄的安全,可是王爷如果将这里作为你家后花园,堂而皇之得自由进出,那么恕若锦要端茶送客了。”杜若锦这几句话说的快而有力,说完长长舒了口气,似是轻松了不少。
而锦亲王却牢牢盯了杜若锦好几眼,突然将桌上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随即拂袖而去,门口高呼:“张贵,备马,回府……”
杜若锦有些失神,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是不是太过于紧张了。
杜若锦暗自松了口气,当夜却睡得极不安稳,总感觉有脚步声若有若无的传来,搅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次日,跟绿意残歌说起自己的感受,他们两个都有些莫名其妙,都说没听见动静。
绿意笑道:“二少奶奶,哎,出了高家的门,绿意都不知道再称呼你一声二少奶奶合适吗?”
说罢,绿意又沉吟了一会,说道:“咱们从高家出来,也是得了锦亲王的庇护,可是,可是您毕竟还是高家……”
杜若锦自然明白绿意的意思,说道:“难不成,你以为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杜若锦让绿意拿出银票来,又让残歌去打听下这座山庄估价多少银两,绿意奇道:“您是想把这座山庄买下来?”
杜若锦笑道:“如此这般,我们也算是有个安身之处,不是吗?”
绿意一听,也来了兴趣,说道:“既然这座山庄咱们要买下来,总要给它取个名字吧?”
杜若锦沉吟了一会,想了三五个名字,绿意残歌都只是摇头,杜若锦灵光一闪,说道:“要不,我们就叫它落锦山庄?”
绿意和残歌低低念了几声,都说里面镶了杜若锦的名字,也算是说得过去。残歌和绿意都易了容,落锦山庄的仆人赶来了马车,两人便去了锦州城,各自行动。
杜若锦闲着无事,四处走走,推开了书房,看见书架上的书落满尘土,看起来似是很久没有人来打扫了,杜若锦顺手就开始收拾,不一会,被路过的一个丫鬟看到,疾奔过来,欲进门帮杜若锦打扫,可是站在门口就止住步,似是不敢往里走。
杜若锦疑惑得看了几眼,那丫鬟有些窘迫,低声说道:“没有王爷的吩咐,琥珀不敢进到这书房一步。”
杜若锦有些讶异,转过再看这间书房,旧是旧了点,可是也没见什么异样呢,于是自己也出了书房,带着琥珀到廊亭上说话。
那琥珀不亏是锦亲王府送过来的丫鬟,知进退,说话也得体,杜若锦问起那间书房到底有什么隐秘的时候,琥珀本是不太想多说,搁不住杜若锦再三追问,掂量了一番说道:“琥珀进王府不过才五年,许多事情还是听那些老人们讲的,所以知道的也不甚详细。都说,八年前,王妃刚生下小王爷的时候,王爷便生了大病,那场病来势凶猛,没半个月就几乎要了王爷的命,那时先帝仍在,便亲自看护了几天,发现锦亲王的病情有了起色,终于是活来了,可是性情却大变。”
杜若锦感觉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的问题,耐心听着琥珀往下说道:“据说,先皇本想将皇位传给王爷的,可是王爷心地仁善,没有杀伐决断的魄力,就将皇位决意传给当今皇上了。王爷自那病过一场后,倒似变了一个人似的,处理事情冷静理智,有条不紊,只是,只是……”
琥珀说道这里有些为难,杜若锦禁不住好奇问道:“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呀。”
“只是,王爷对待锦王妃,似是有些疏远了,看着小王爷的时候表情也是怪怪的,王爷借口身子不适,便搬来这座山庄,经常去妙真寺与清远主持参禅悟经,闲时才来这书房,一来便是半日,也不让丫鬟们进去打扫。还是过了两年,锦王妃病重,锦亲王才搬回来锦亲王府,虽然两人看起来只不过是相敬如宾的情分,可是王爷对锦王妃却是细心照顾,一日三餐,药石针灸,都事事上心,连我们这些做下人们的都觉得感动呢。”琥珀说到这里,看到杜若锦陷入沉思,随即有些惊慌得告罪:“都是琥珀贪一时最快,说了些好多不该说的话,请姑娘降罪。”
杜若锦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琥珀,不关你的事,是我突然想起小王爷,原来他自幼没了娘亲,想必也是个可怜孩子。”
琥珀倒似不以为意,说道:“小王爷聪明伶俐,虽然王爷对他……琥珀也说不上来的感觉,总是觉得没有父子间那么亲密,可是却更像是朋友。”
琥珀说完这些,又自觉失言,忙掩口告退了。
杜若锦还坐在廊亭上,靠着廊柱抱胸思索,总觉得锦亲王的怪异不知道因何而来,再三思索也想不出个理所然来。
突然,杜若锦又想起那个书房,三步两步并走,便又重新回到了书房,这次她掩上门,四处环顾书房,又去摆弄书架,随意抽出几本书来,翻看了下,赫然发现每册书都有锦亲王的落款,而落款之下,又全部都有一串奇怪的字符,杜若锦刚将那串字符描了下来,就听见绿意在唤自己的声音,紧忙放下书出了书房,看见绿意和残歌站在门口,都已经从锦州城回来了。
残歌去找了好几处的大户,询问这座山庄的估价,绿意便去钱庄拿出了这些银票,交给了杜若锦。
杜若锦笑着说道:“以后,你们记得,落锦山庄便是我们自个的,等锦亲王再来的时候,我就买下这座山庄。”
绿意拍手笑道:“如此甚好,这样一来,也好让锦亲王将那些暗哨给撤了去,昨天听见残歌那么一说,我晚上走路都觉得瘆得慌。”
残歌略一沉吟说道:“其实,昨夜王爷走的时候,已经将暗哨全部带走了,不过,我知道,山庄外还是布置下了暗哨,看来王爷真的只是担心我们的安危罢了。”
杜若锦轻轻“哦”了一声,没有接话,心里又想起昨夜自己对王爷毫不留情面的话来,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
到了晚些时候,杜若锦本来想要睡下了,绿意却敲门进来,期期艾艾得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杜若锦失笑,说道:“我们现在可是在自己家里,你再做出这副受气模样,给谁看呢。难道是思郎心切了?”
绿意不依,跺着脚道:“就可着劲取笑我吧。”
杜若锦斜卧在床榻上,懒懒问道:“绿意,什么事呢?快些说吧,说完都各自去歇着,明天我们去后院钓鱼玩,总算可以过几天舒心日子。”说着便打了一个哈欠,看起来确实有些乏了。
绿意叹息了一声,说道:“也没什么事,绿意就是想说……”绿意未等说完,看杜若锦接着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皮也有些睁不开了,只得作罢,掩门出去的时候,还听见杜若锦迷迷糊糊说道:“绿意,接着说下去就好,我听着呢。”
次日醒来的时候,杜若锦发现绿意没在跟前伺候,倒是琥珀在忙着给杜若锦绞帕子,杜若锦接过帕子,有些疑惑得问道:“怎么是你在跟前伺候?绿意呢?”
琥珀说道:“绿意姐姐出门了,临走时嘱咐琥珀过来伺候,她走得急,琥珀也不敢去问。”
“那残歌呢?他没有跟着绿意出去吧?”
琥珀将杜若锦拭完脸的帕子接过去,说道:“他在后院习剑,姑娘醒来就先用饭吧。”
早饭,是杜若锦一个人吃的,清汤寡味的,没有食欲。
杜若锦看着一旁伺候的琥珀突然问道:“王爷经常来这落锦山庄吗?”
琥珀迟疑了一小会,看得出是努力回忆着,说道:“原本王爷每七日必会来此小住,自从姑娘住过来后,倒是不见王爷的踪影了。”
杜若锦轻轻“哦”了一声,心里却在反复咀嚼这个每七日到底是如何,还未等多想,便见残歌持剑回来,抱剑而立,斜倚着门口,脸上不含一丝笑,说道:“绿意临走的时候说,她得知了一件事,来不及禀报你,只能擅自做主自己去了。”
杜若锦本来对绿意擅自外出的事并不在意,听见残歌的话,倒是有些紧张起来,绿意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胆魄?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杜若锦立马撂下碗筷,吩咐琥珀去通知下人备马车,说罢便急急得出了门,残歌随在后面,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难道你知道绿意去了哪里?”
“除了高家,别无它处。”
杜若锦上了马车,才突然记起,自己并未易容,这样出去还是会暴露自己的行踪,所以即便是进了繁华的锦州城,杜若锦依旧在马车里,并未掀开车帘往外看。
残歌因为年纪小,又穿了一件仆人半旧的衣服,看起来不甚起眼。当马车行至高家府门,才发现府门外聚集满了人,众人指着高家大门议论纷纷。
杜若锦听见离车厢近的几个人说道,说道:“高家这是要没落了吗?先是大少奶奶死,二小姐不知所踪,后面便是大少爷暴病而死,二少奶奶也不见了踪影,这是衰败之相呀。”
另一个人瓮声瓮气得说道:“现在那人拿出一张房契来,硬说是大少爷死前卖给他的,高家人看见那白纸黑字,还不是要认了了事?”
“不过就是一处房契,大不了将银两给他,再买回来就是了,这有何难?”
另一个人叹息着说道:“小兄弟,这你可不了解情况了,高家已经不比往日,前几日还打发了好几个下人出府呢,据说吃穿用度都没以前那么挥霍了,现在是大夫人当家,凡事都要求节俭,可是家大业大,那些用度岂是节俭就可以解决的?高家今日要拿出那些钱来,恐怕不易呀。”
杜若锦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想不明白,绿意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回高家的吗?绿意无财无势,她又能帮上高家什么呢?
杜若锦沉吟再三,还是决定先回落锦山庄再说,哪料,行至半路岔口,马车与一匹马相遇疾驰而过,带起了杜若锦车厢的车帘,才不过片刻,那匹马又绕回拦在了马车前面。
残歌不是不认得桑菱,可是为了隐藏杜若锦行踪,只得装出粗鄙小厮的模样,喝道:“滚远点,不要挡着小爷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