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防喝完手中这杯酒,缓缓道:“将军何必灰心?耿秉内敛,耿恭气盛,要扳倒耿家,却也不难!”
“国舅爷胸有成竹,盼请指教!”
“刘将军智勇双全,心如明镜,何必要我多言!”说完,马防长身而起,哈哈笑着,转身离去。北风呼呼,他的身影融入夜色,未留一点痕迹。
刘张正襟危坐,脑中轰鸣不止,马防说的每一个字,如石头砸入心间,泛起无数波纹。他伸手取酒,忽然看到,不知何时,马防蘸着酒,在桌上写了个“窦”字,在烛火中泛起点点光芒。他不禁一震,暗暗想道:“马防写着“窦”字,其意不言自明,借窦家之力,拨掉耿恭这颗眼中钉子,这和自己所思,不谋而合啊……”
原来,夜已深,哀号的北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惭惭安静下来。窦固坐在书房里,纹丝不动,心里久久不能平息。今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得好好理一理。窦宪、窦笃的归来,让窦家的血脉终于可以延续,自己南征北战创立的一番基业,也终于后继有人。可是,盛及必衰,日中则晟,天下不变之理!窦固又有一丝担忧。以前,窦家风雨飘摇,充满了羞辱,而今的权位,来的多么不易!所以,他必须利用手中权势,扫除朝中一切能与窦家抗衡的家族,当今五大家族中,邓氏、耿氏、马氏、阴氏、梁氏。邓氏、梁氏、阴氏早已衰弱,不成气候。而马氏向对自己俯首称臣,亦构不成威胁,只有耿氏,良将辈出,尤其耿恭。想到这里,窦固又恨恨不已,百姓牵牛车,涌上街头迎接耿恭凯旋归来的热闹场面涌入脑海,而侄子窦宪、窦笃却遭他毒打……
正想着,门外响起了“沙沙沙”的脚步声,虽然轻微,窦固还是听到了,他睁开眼睛,警觉道:“谁?”
“大将军,是我,下博候刘张!”
窦固心一喜,坐直了身子:“刘将军,夜已深了,尚有何事?”
书房一片漆黑,刘张站在窦固脸前,却看不清窦固的脸容,他顿了顿,忽然义愤填膺道:“将军,耿恭不过一都尉,百姓却夹道相迎,他如此蛊惑民心,于国于家,恐不是好事!”
窦固“哼”了一声,道:“这我知道了!”
“将军,还有一事!在下如刺在喉,不知当说不当说。”却又不等窦固同意,迫不及待道:“当今外戚,除将军之外,便以马氏为尊。皇后虽系将军之女,可太后随先帝几十年,母仪天下,威信极高,皇后虽贤,却远未及马太后!”
窦固警觉起来,看着黑暗中的刘张,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刘张微微一笑:“将军英武过人,岂会不知?昔耿氏不惜身入牢狱,力谏外戚不可典兵,如今将军却成了外戚,此其一也。一山不容二虎,马防也是外戚,又有马太后撑腰,现下虽然实力较弱,但马防护卫城门,遍交豪贤,韬光养晦,假以时日,一飞冲天,亦为将军之患。”
窦固心一震,刘张分析得十分在理,与自己所思不谋而合,可他不愿在刘张面前表露,遂道:“知道了。”他不愿多谈,顿了一顿,下了逐客令:“刘将军,时候不早,明日还得早朝。”
刘张怏怏,只得转身得离去。才走几步,窦固的声音响起:“刘将军,本将今日找到了侄儿窦宪、窦笃,明日早朝,还请将军奏请皇上。”
刘张心一喜,拱手道:“谨尊将军令!”
窦固遂将如何找到窦宪、窦笃的经过,略略说了一番。刘张听完,心想:“耿恭与窦宪、窦笃又结下了梁子,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洛阳南部白云山,峦峰叠嶂,如一条奔腾的青龙,逶迤北去,气势极为不凡,更融山、石、水、洞、木、草、花、鸟、兽为一体,雄、险、奇、幽、美、妙交相生辉,向为东汉风水绝佳之地。山腹有一片旷地,青青郁郁,系耿氏家族墓冢,耿纯、耿弇、耿况、耿广等人都葬在这里。墓冢背倚白云山,斜侧为奔腾而下的黄龙井,曾有相士到此,看了后大叹:墓出黄龙口,世为天子臣。耿氏赖有此地,子孙后代必良将不断。
一丛新坟,已长满了累累青草。耿恭跪在坟前,涕泗横流,无声呜咽,头深深地磕在泥土上。昨晚宴完宾客,点一盏油灯,他一个人,静静坐在母亲的房间里,默默看着这一切,物是人非,母亲远去!昔日时光浮上心头,耿恭泪流满面。这么静静坐到凌晨,他起身,忽然看到哥哥耿秉,倚在门口,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抱住耿秉,哭得像个孩子。他卸下了外表的坚强,这些年的艰辛、困苦,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耿秉没有早朝,陪着耿恭,去了白云山。范羌、李敢、杨晏、杨武、石修、张封等人俱都跟了过来,他们跪在耿恭身后,也叹世事无常,伤感不已。
不远处,又堆了两个新坟,各自竖着两块墓碑。一块上面刻着:大汉勇士吴猛将军之墓;另一块上面刻着:耿恭之妻马娟之墓。吴猛墓中,葬的仅仅是他的头,车师破,吴猛死于军中,匈奴割下他的头恐吓汉军,身体不知去向。耿恭用手,一点一点掘成了两个坟墓,十指血肉模糊,泥土都被染红,耿秉等人不忍,要来帮忙,耿恭不肯,往日时光如雪花飘落,覆盖了记忆,耿恭胸口压了一块巨石。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阳光带着勃勃生机,洒落在墓冢上,明与暗碰撞,生与死交融。那些长在冬末春初的嫩草,散发着芬芳,娇滴可人。耿秉立起身,拉起耿恭,轻轻道:“弟弟,婶母已逝,你当保重。”耿恭仍旧长跪,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