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锦衣柱国 > 第二十七章 沉默是金
    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但袁彬已经可以给樊忠下个定义了。

    首先,樊忠是个很直爽的汉子,直爽到缺心眼的地步,跟这种人来往不累,但必须时刻提防着他祸从口出,要做好随时冲上去捂住他的嘴的心理准备。

    其次,樊忠是个很正义的人,他反感这个黑暗的世道,对弄权的太监充满敌意,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满腹愤懑地破口大骂。

    直爽且正义的人,大抵应该算是个好人,袁彬忽然觉得跟这样的人试着交一下朋友也不错,至少不会担心背叛。

    唯一别扭的就是,他和樊忠目前还是情敌关系,这就有点乱了。

    此刻樊忠正瞪着袁彬,仿佛要从袁彬脸上辨出忠奸属性,袁彬无惧地直视他,心中暗暗冷笑。

    是忠是奸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你若能看穿我那才叫见鬼了,一双招子被庙里和尚开过光也做不到。

    良久,樊忠忽然重重点头:“樊某看出来了,你是个好人。”

    袁彬呵呵哒,果然眼瞎。

    樊忠又道:“其实我相信的不是你,而是素素,能被素素钟情的男子,一定不是坏人。”

    袁彬神情沉重地道:“我只是从小到大被她揍得比较老实罢了。”

    樊忠立马道:“素素揍你一定有正当理由的,要么是你嘴贱,要么是你手贱,袁兄弟,你要好好自省吾身才是啊。”

    袁彬:“…………”

    好想抡起酒坛子砸碎眼前这个毛茸茸的狗头……

    跟太直爽的人聊天其实也挺辛苦的,这种人根本不懂聊天,想说什么就说,完全不在乎是否刺伤了别人的脆弱心灵,偏偏还不能责怪他,因为心直口快也是一种美德,美德就不能被谴责,心里再不爽都得挤出笑脸表示自己很乐意被刺伤。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道德绑架。

    “我嘴贱顶多挨顿揍,樊兄,你若嘴贱可是要丢脑袋的啊……”袁彬诚恳地道:“如今这世道已渐渐变了样子,不管你看不看得惯,都得活下去,我只是个校尉,你也不过是个总旗,上面的事情离咱们很远,咱们无能为力,樊兄,世道艰难,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樊忠冷冷道:“世人若都是你这种想法,倒愈教权阉奸党们得意猖狂了,我们不是改变不了,而是不敢去做,习惯了忍气吞声,慢慢就变成奴性了,日后就算有某位英雄敢挺身而出,奴性已经不允许自己与这位英雄站在一边,这才是最悲哀的事。”

    袁彬笑了笑:“很多事情不必非要与敌人硬对硬的拼,有朝一日我若掌一方权柄,我也会试着改变这个世道,不过不是以樊兄这样的方式。”

    樊忠盯着他的脸道:“若非以硬碰硬,还能如何?”

    “‘润物无声’才是大善之举,樊兄是有大胸怀大志向之人,然则勇则勇矣,缺少谋略,你看不惯这世道,拍着桌子大骂权阉,大骂朝廷,甚至直接掀桌子与敌人拼命,此为愚夫莽夫之举,纵然拼却了性命,杀一两个奸贼,能改变这黑暗的世道吗?”

    樊忠眯起眼,若有所思地道:“听袁兄弟一言,似乎兄弟你也胸怀凌云之志?”

    袁彬哈哈大笑,急忙摇头:“没有没有,兄弟我素无大志,整日混吃等死的庸俗之辈,哪里比得上樊兄忧国忧民,刚才那番全是酒话,樊兄莫往心里去,来来,饮酒饮酒。”

    樊忠没动弹,目光却不停在袁彬脸上打量,接着摇头道:“袁兄弟莫掩饰了,大丈夫吞吐天地,睥睨天下,若是磊落汉子,什么话不敢说?何必在樊某面前惺惺作态?”

    袁彬笑着端杯,没再说话,暗暗惊出一身冷汗。

    酒果然不是好东西,差点惹了祸。

    若说这世道,袁彬当然也看不惯,尤其是权阉王振得势之后,搅动满朝风雨不息,朝堂大臣人人自危,随着王振的得势,大明各地的太监宦官渐渐露头掌权,在各地拼命搜刮钱财,对民间百姓苛以重税,大肆圈地。从去年开始,袁彬所居的正东坊便多出了不少流民难民,都是被抢走土地的农民活不下去了,不得不举家迁徙逃难,这些人居无定所,无家无粮,家中若有青壮汉子尚且能找个作坊做工,每日挣得几两黍米养家,若只有妇孺可就惨了,稍有姿色的妇女只能选择做暗娼,为了活下去,尊严和贞节已然顾不得了。

    这些惨象全拜王振和奸宦所赐,袁彬自然也看不惯。

    不过,看不惯的情绪只深深藏在心中,袁彬对任何人都没说,包括青梅竹马的王素素和铁符。

    自家便是锦衣卫出身,袁彬深知厂卫耳目的可怕,所以袁彬在任何地点任何场合都绝不说犯忌的话,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独处时,他也严格控制着自己的言行,不落人话柄。

    世道越来越黑暗,稍有良知的人都有改变它的想法,这样的想法不仅樊忠有,袁彬其实也有。不同的是,袁彬把这样的想法深藏于心,从不对外人言,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如今自己不过只是个锦衣校尉,无权无势无人脉,就算想改变点什么也无能为力,既然没这个实力,就管好自己的嘴,耐心等待机会。不要像某些嘴炮那样,灌了几杯马尿便到处嚷嚷世道黑暗,若被厂卫耳目听见,待将他一刀剁了,世道依旧黑暗,嘴炮的坟头已长草了。

    今日与樊忠多喝了几杯酒,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袁彬不由暗恨自己的冲动,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才好。

    “樊兄多喝点,多喝点……”袁彬殷勤劝酒。

    这个嘴炮太危险,赶紧把他灌醉了扔远,省得连累自己。

    樊忠不上当,推开袁彬劝酒的胳膊,瞪着他道:“袁兄弟明明与樊某是志同道合之辈,为何唯唯不敢直言?”

    袁彬搁下酒杯,忽然冷笑起来:“说出来就爽了是吗?没本事改变世道,只知夸夸其谈或是放狠话破口大骂,不但于事无益,反而惹祸上身,白白丢了性命。若樊兄觉得非要与你一起大骂世道黑暗才算志同道合,那么咱们委实无话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樊忠一怔,沉思半晌,脸上泛起愧色,站起身朝袁彬抱拳一礼:“樊某今日喝多了,酒后失德失言,袁兄弟勿怪,从今以后,樊某一定谨言慎行,尤当以今日为戒。”

    袁彬松了口气,左右环顾一圈,发现酒肆里的酒客们早已走光,只剩下他二人一桌,店掌柜和伙计倚在柜台边打瞌睡,刚才这番大逆不道的对话应该没人听见,袁彬这才放了心。

    端杯朝樊忠一敬,袁彬沉声道:“大丈夫可纵横天下,真英雄能忍辱负重,樊兄,大志皆在胸壑里,不足为外人言,小弟敬樊兄。”

    樊忠这时酒也醒了,端杯一饮而尽,一声不吭地朝袁彬点了点头,神色凝重肃穆。

    …………

    与樊忠道别后,袁彬雇了辆骡车回到家。

    夜已深沉,京师的夜空繁星闪烁,一轮新月挂在树梢上,四处皆闻蛙声虫鸣。

    老爹袁忠已经睡着,袁彬头枕双臂,望着夜空中的新月发呆。

    有些心事,只敢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想一想。还是那句话,无权无势之人,在权贵们眼里不过蝼蚁一般,行差踏错便是人头落地,所以袁彬从来不敢说什么,纵然心中的良知一直都在,却隐而未发,因为他没资格做任何事,有时候甚至不得不违背良知,如同上次吏部衙门坐探构陷官员,陈公公逼得他退无可退,若欲自保,便不得不屈服。

    袁彬相信自己会有机会的,只要有耐心,只要能够熬过眼前这段日子,未来的某一天,一定有个机会等着他,只要把握住了机会,必然会一飞冲天,当自己手握大权的那一天,这黑暗的世道是否可以在自己手中变得晴朗?又或许,自己的性命将成为这个世道的祭品,与之一同沉沦进无尽的黑暗中。

    不管怎么说,袁彬首先要做的是壮大自己,要掌权,掌权才有发言权,才能接近大明的权力中枢。

    这些想法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过,但袁彬一直不曾忘记。老爹是锦衣卫出身,袁彬自小看过这世道太多的黑暗面,尤其是锦衣卫里的黑暗,更是触目惊心。很小的时候袁彬很耿直的大骂过,后来被老爹一记狠狠的耳光抽得没了声音。

    长大以后袁彬才明白老爹的苦心,当年那一记耳光没抽错,那是为了保自己的命。从那以后袁彬学会了沉默。事实证明,沉默确实是个好习惯,能保命的好习惯,如果自己将来不能掌权,那么自己仍将沉默下去。就像老爹一样,一辈子没能出人头地,只能选择沉默地看待世上所有的不公,这个世界终究是有权有势的人说了算,无权便老老实实活着。

    一晚上思绪纷乱,直到后半夜袁彬才睡着。

    天刚亮袁彬便起了,揉着通红的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吃皇粮的人其实日子过得挺无聊,哪怕是锦衣卫校尉,大部分时候也是本本分分的当差,没有外人想象的似乎每天都过着凶险刺激的日子,至少对袁彬来说,今天跟昨天和前天没有任何区别。

    套上飞鱼服,挎上绣春刀,袁彬没精打采地叫了骡车朝吏部衙门行去,独自在骡车上蜷成一团准备睡个回笼觉,即将睡着的那一瞬,袁彬忽然冒出个念头,每天雇车太浪费了,如今手头比较宽裕,自己是不是该买一辆马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