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锦衣柱国 > 第二十八章 风波乍起
    混日子似的一天混完又一天,在吏部衙门坐探的日子大多数是无聊的。袁彬不仅无聊,还要费尽心思与陈公公周旋,如今陈公公在吏部愈发不可一世,尝到权力的妙处后,陈公公的气焰愈发嚣张起来,不仅对官员鼻孔朝天神情倨傲,对袁彬这个锦衣卫的坐探也是一副长辈上官的嘴脸,动辄训话指点。

    而每到这个时候,袁彬便会适时露出谦逊受教的模样,让陈公公说个过瘾。自小接受的教育告诉袁彬,一朝得志便猖狂的人,最后的下场往往很凄惨,顺风顺水时,别人不敢惹你,一旦走了背运,平时不敢踩你的人一定会落井下石痛下杀手,必将你除之而后快。

    而那些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不卑不亢不喜不悲的人,往往是笑到最后的人,因为这样的人首先具备了人生成功的基本素质和操守,就算逆境之时,也会有许多人乐意伸手帮一把。

    任由陈公公在吏部衙门混得风生水起,袁彬却仍如往常一般彬彬有礼,哪怕在衙门里遇到一个小小的主事或司库,也是非常礼貌的抱拳行礼然后主动让道。

    同为厂卫坐探,陈公公不可一世,袁彬却谦逊低调,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刚开始这么做时,吏部衙门里对袁彬颇多非议,都觉得袁彬在故作谦卑之态,实则暗藏祸心,后来袁彬日复一日对文官们客气有礼,相反,陈公公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如今在吏部官员议事时,陈公公连郭尚书的话都敢打断了,相比之下,文官们对袁彬的态度渐渐缓和,虽然说不上相敬如宾,至少袁彬在向文官们行礼时,官员们大多会客客气气,品级低的会还礼,品级高的也会淡淡的点头示意。

    然而,厂卫与文官的矛盾终究太尖锐了,袁彬无论表现得多么有礼,文官们对他还是存着一些敌意,这与袁彬的为人无关,纯粹是两个阶级之间的矛盾,无法化解。

    …………

    初秋的清晨,刚下过一场细雨,今日天色灰沉沉的,门前的银杏叶已微黄,秋风徐拂,树上的叶子沙沙摇曳。

    袁彬坐在吏部大堂的回廊下,裹紧了身上的皮袍。皮袍是王素素买给他的,据说找了一个色目手艺人,费了好些日子才将几张羊皮硝制成衣。

    听着制作过程那么辛苦,可令袁彬不解的是,王素素将皮袍送给袁彬时几乎是迎头扔过去的,那模样那语气,仿佛扔一件随地捡的垃圾似的。

    越长大越不了解这位青梅竹马,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恶劣,面对袁彬时,王素素大多都是一副嫌弃的嘴脸,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总在袁彬的生活里冒泡,有时候是巧遇,有时候是串门,而且对他的态度也是变幻莫测,有时候毫无理由的揍他几拳,有时候又给点小甜头,让人心里有点小温暖,比如送皮袍。

    袁彬忍不住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精神分裂了,否则不可能像个疯子似的对他时冷时热。

    秋风徐来,袁彬觉得有一丝寒意,裹紧了皮袍四下张望了一番,暗暗犹豫是不是找间没人的厢房打个盹儿,毕竟现在是清晨,吏部的官员们大多上朝会了,午时以前不会回来,自己有充足的时间睡个回笼觉。

    刚站起身,回廊拐角有个小杂役匆匆走来,见到袁彬后先行了个礼,然后笑道:“袁校尉,陈公公正找您呢。”

    袁彬皱了皱眉,随即眉头很快舒展。

    若说吏部衙门里袁彬最讨厌谁,非陈公公莫属。这个阴阳人最近得了势,对谁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好像一夜之间当上了吏部尚书似的,对袁彬这个锦衣卫坐探也是居高临下的样子,袁彬表面恭敬,心中却十分反感,恨不得把这个阴阳人再阉一遍。

    心里反感得不行,袁彬脸上还是迅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脚步不慢地走向陈公公的厢房。

    是的,随着陈公公气焰嚣张,吏部下面的官员也给他安排了一间厢房,位于吏部衙门后院东厢,位置居然还不错,但是却偏偏没给袁彬安排,如此区别待遇,袁彬也曾暗暗恼怒过,然而转念一想,如今的风头没个定向,说不准哪天就变了风色,坐得越高,待遇越好,摔下来的时候也会摔得越惨,这样一想,袁彬心里又平衡了。

    厢房内光线很暗,陈公公穿着绛紫色官袍,一只脚高高翘起,另一只脚则横跨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可谓坐没坐相。

    袁彬进门,朝陈公公行了一礼。

    陈公公抬眼,悠悠朝他一瞥,鼻孔里“嗯”了一声,抬了抬手,示意他坐在侧位。

    袁彬笑了笑,老老实实坐好。

    “袁校尉,咱俩吏部共事差不多两个月了吧?”陈公公不紧不慢地道。

    袁彬道:“是,还差三日便两个月了。”

    陈公公笑道:“你倒是记得清楚,心思细腻得很呐。这两个月,咱们合作尚算愉快,杂家也观察出来了,袁校尉是个听话的老实人,杂家就喜欢跟你这样的老实人打交道,往后咱们相处的时光还多着呢,但愿咱们一如既往才好。”

    袁彬假笑道:“愿唯陈公公马首是瞻。”

    陈公公大笑,连连摆手:“可不敢当呀,你是坐探,杂家也是坐探,大家都是共事的同僚,什么马首是瞻的,以后可别乱说。”

    话说得谦虚,可陈公公此刻脸上笑得像一朵怒放的菊花,满脸褶子熨斗都烫不平,显然袁彬这番话委实说到了他的心里,挠中了他的痒处。

    尖着嗓子笑了一阵,陈公公慢慢歇了笑,望向袁彬的目光比以往亲切了许多:“袁校尉这些日子着实受了不少委屈,不过呢,这也不能怪别人,谁叫你傻呢。咱们一起揭举吏部三位犯官之后,正是厂卫立威之时,你看看杂家这些日子在吏部衙门,混得何其风光,那些贱骨头文官们吃硬不吃软,抽他们一记狠的便排着队的来讨好杂家了,这段日子送钱送礼的不计其数,可你袁校尉呢,偏偏躲在一旁不吱声儿,好像这些与你全无干系,杂家大把大把捞足了银子,你呢,恐怕连汤水都没喝到几口吧?你说说,你这不是傻吗?”

    袁彬心中怒气渐生,却还是忍住气笑道:“陈公公说笑了,标下可没您这般威风,那些揭举犯官的记录全是按陈公公您的吩咐照办的,标下就算想在吏部立威,终归还是有几分心虚的。”

    陈公公尖声大笑,指了指袁彬,道:“小滑头,当杂家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思呢?罢了,杂家不是不仗义的人,大口吃饱了肉,一瞅旁边还有个人饿着肚子呢,虽说饿肚子的人有点傻,可杂家毕竟是个心慈之人呐,再说了,往后咱们还要合作的,不能让你老吃亏呀。”

    说着陈公公收起高高翘着的腿,俯身从旁边桌子下面拎出一个包袱,包袱挺大,陈公公拎得有些吃力,好不容易拎了出来,朝桌上一扔,包袱发出一声沉甸甸的脆响。

    拍了拍手,陈公公指着包袱道:“这里是三百两银子,你先拿回去收着,算是杂家的一点心意,往后呀,还望袁校尉与杂家同进同退,配合得当才是。”

    说完陈公公将桌上的银子朝前推了一下,然后满脸亲切和善笑容地看着袁彬。

    一笔横财从天而降,若换了平时,袁彬会乐得原地翻跟头顺便来个劈叉,可是此时此刻,看着桌上那堆沉甸甸的银子,袁彬的心情跟那堆银子一样沉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个爱财如命的太监冷不丁主动送银子给别人,这里面若没有阴谋,袁彬愿把脑袋拧下来给人当球踢。

    银子静静地堆在桌上,陈公公笑成菊花状看着他,袁彬却一动不动,脑中不停闪过各种念头。

    良久,陈公公皱起了眉:“怎么了?怕这堆银子是假的,还是怕杂家害你呀?”

    袁彬苦笑道:“公公,无功不受禄,标下未立寸功,实在不敢受此厚赠。陈公公,标下胆小如鼠,银子给得太多,标下怕烫着手,要不您还是先说事儿,看标下能不能干,如果标下能干,二话不说拿了银子,把事儿给您办得妥妥帖帖,如果不能干,您也别怪标下不识抬举,没那个本事,享不了这个福分。”

    陈公公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随即忽然大笑道:“好个袁彬,杂家倒是看走眼了,原来是个聪明人,说话也说得好听,一番话四平八稳,教杂家想生你的气都显得没道理,不错不错。”

    袁彬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他的下文。

    无缘无故给他这么大一笔银子,要办的事肯定不简单,没确定具体事情以前,这笔银子他碰都不敢碰。

    陈公公果然还有下文,沉吟片刻后,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面色渐渐沉了下来,缓缓道:“最近一年朝堂变局,想必袁校尉都看得明白吧?”

    袁彬默默点头,他知道陈公公说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逐渐掌权的事。

    陈公公接着道:“太监宦官,是天子家奴,是天子最信任的身边人,所以,咱们宫里的爷们儿掌大明之权,是应当应分的。大丈夫行事当放眼天下,顺应大势,如今咱们正统年间的大势就是,顺王公公者昌,逆王公公者亡!”

    话刚落音,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惊雷,吓得袁彬一激灵,脸色不由自主苍白起来。

    陈公公一反往常张狂之态,看着袁彬冷笑道:“杂家知道你们这些纯汉子心里其实不服气,觉得我们这类人是阉宦,是奸贼,是不完整的爷们儿,哈哈,不过少了一根东西而已,莫非就不是爷们儿了?杂家只知道如今朝堂上王公共一呼百应,满殿文武莫敢不从,他们身上都没少物件儿,可杂家却看不出他们哪里像爷们儿了……”

    袁彬苦笑道:“陈公公,标下不过是个小人物,您说的这些我可听不大懂。”

    见袁彬打断了他指点江山的良好气氛,陈公公不由一滞,然后悻悻瞪了他一眼。

    “那杂家就说正事,你知道司礼监近来新起,陛下将奏疏批红权都交给了王公公,朝中反对王公公的大臣不少,可是投奔王公公的人更多,投奔的人多了,为了安抚这些人的心,王公公自然要许一些好处的,人家巴巴的跑来投奔图什么呢?当然图的是升官发财,可是现如今朝堂各部各司的官职编制就那么多,绝大多数都被占了位置,这些位置上的官儿大多却不是好东西,变着法儿的反对王公公,说来说去就一句话,占着位置的人不是王公公的自己人,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呐……”

    袁彬眼皮跳了跳,神情似有所悟,使劲抿了抿唇,没出声儿。

    陈公公端起身边的茶盏儿,浅浅啜了一口茶水,悠悠地接着道:“王公公给咱们宫里的爷们儿挣了如此大的脸面,如今王公公有了忧患,作为他老人家的晚辈,杂家怎能不为他分忧呢?所以呀,杂家最近一直在琢磨,想了个主意,不过这个主意还需要袁校尉配合一下,没有你的配合,这个主意怕是要落空……”

    袁彬暗暗吁了口气。

    好了,拐弯抹角的,总算说到了正题。

    于是袁彬拱手道:“不知陈公公想出了什么主意?”

    陈公公似乎就等着袁彬这句话呢,闻言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轻轻朝袁彬跟前一递,陈公公笑眯眯地道:“这是一份名单,名单上的名字有点多,不过呢,凡事不破不立,多一点也无妨,接下来袁校尉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袁彬结果名单匆匆扫了一眼,然后脸色大变。

    名单上写了五十多个人的名字,而且这些名字他全都认识,都是吏部衙门的官员,上到左右侍郎,下到主事司库,密密麻麻在册,甚至每个名字后面连罪名都编排好了,大多是毁谤君上,贪墨巨款,甚至意图谋反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