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锦衣柱国 > 第五十八章 酒解千愁
    如今袁彬与樊忠的关系有点复杂,“酒逢知己千杯少”和“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两种情绪互相交织,而在心情最低落,迫切需要酒的时候,一位知己兼情敌拎着酒坛主动找上来,樊忠能怎么办?

    一坛酒,在两个人的手上传来传去,袁彬喝一口,递给樊忠,樊忠再喝一口,再递回去,两人轮流喝着。

    “东直门有一家羊肉店,店里卖的羊杂碎味道很不错,尤其是羊脸肉,剁碎了再掺点蒜汁一拌,一斤羊脸肉能下五斤酒。”樊忠眯着眼闲聊,神情满是憧憬。

    袁彬很随性地道:“那咱们就去东直门,虽然有点远,但能吃到正宗的羊脸肉,远点儿也值,正好再买两坛酒,咱们喝个痛快。”

    樊忠想了想,马上起身道:“说走就走,找个车马行,雇辆马车去东直门。”

    为了一口吃的,横跨半个京师城,袁彬和樊忠却甘之如饴。饕餮之乐,外人无法理解。

    两人说走就走,果然雇了辆马车直奔东直门而去。

    东直门内一片鸽笼般的民宅,泥泞坑洼的窄巷内,有一家不起眼甚至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店,小店门脸不大,里面冒着氤氲缭绕的蒸汽,客人也不多,店伙计托着腮正在桌边打盹儿,听见门口的动静立马睁开眼,然后露出热情的笑脸。

    “樊爷,您可有日子没来啦!”店伙计热情地将二人引入店内,顺手用布巾擦了擦凳子。

    樊忠显然是熟客,眉眼不抬地淡淡道:“这是我兄弟,姓袁,拿手的招牌先切两斤,重要的是酒,先上两坛来,要上好的烧刀子,敢掺水就把你这破店砸了。”

    店伙计点头哈腰忙活去了。

    没多久,一盘切得稀碎的羊杂碎和羊脸肉端上来,白里透红的肉拌上卤水和蒜汁,吃一口嘴里味蕾炸裂,再喝一口酒,人间夫复何求。

    袁彬吃得很欢快,这种没有招牌只做熟客买卖的小店可遇不可求,除非有熟人带路,否则很难找到,店里的东西委实没辜负他的期许,袁彬一边吃一边暗暗记住了这个地方,打算下次带王素素和铁符试试。

    樊忠没心情聊天,袁彬忙着吃没空聊天,两人就这样沉默地一边喝酒一边吃肉。

    等到店里仅剩的两桌散客走了,店伙计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然后走进厨间端出一盘肉搁在二人的桌上,神神秘秘地笑道:“樊爷,这是您喜欢的熟牛肉,今日刚做的,您尝尝?”

    樊忠两眼一亮,马上抄了一筷入嘴,边吃边嗯嗯点头:“不错不错,还是老味道。”

    袁彬吃了一惊:“牛肉?”

    这年头,官府是禁止民间吃牛肉的,耕牛是宝贵的生产资源,而耕牛的繁殖并不多,从古至今,宰杀耕牛和吃牛肉都是被历朝官府所禁止的。

    袁彬没想到这家小店居然如此胆大,竟敢烹牛肉,若被官府发现,至少要以充军论罪。

    店伙计见袁彬惊讶,不由惴惴地望向樊忠,樊忠哈哈一笑,灌了一大口酒,抬袖胡乱擦了把嘴角的酒渍,道:“袁兄弟莫大惊小怪,京师不少饭庄酒楼都有牛肉,只是不敢公然卖而已,京师的官儿多,有贪吃之辈偏就独钟牛肉,太祖年间尚有顾忌,永乐年时便有朝臣偷偷摸摸吃牛肉了,如今正统年,牛肉几乎已是半公开的吃,官府和厂卫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喜欢吃牛肉的都是达官贵人,他们也不愿多事查缉牛肉贩卖之事,得罪了人不说,两头落不了好儿。袁兄弟放心吃便是。”

    袁彬这才放了心,不客气地抄筷挟了一片牛肉送入嘴中,两眼放光赞叹不已。

    樊忠喝得有点多了,瞪着通红的双眼,盯着袁彬的脸道:“你和素素下月要成亲了?”

    袁彬点头。

    樊忠哼道:“所以,今日你来找我喝酒是因为同情我?”

    袁彬叹道:“因为我想喝酒,恰好你也想喝酒,两个想喝酒的人坐在一起喝酒,天经地义的事,你为何不领情呢?我同情路边的阿猫阿狗也不会同情你呀。”

    樊忠气得脱口而出:“我比阿猫阿狗差在哪里?”

    袁彬愕然,想了半晌才小心地道:“这个问题好犀利,我竟无法回答……就好像别人问我,肉比屎好吃在哪里,我能怎么答?我没吃过屎,回答这个问题不专业呀。”

    樊忠呆滞片刻,改口道:“不对,我想问的是,我比你差在哪里,为何素素终究还是选了你,对我她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袁彬气定神闲道:“这个问题比较容易回答,一句话,青梅竹马的感情,你不懂。你输给了时间。”

    樊忠若有所思,袁彬见他似乎看开一些了,不由有些不甘心,毕竟眼前这位可是情敌呀。

    于是袁彬慢悠悠地补了一刀:“当然,除了青梅竹马,还有很多别的原因,比如,我长得比你英俊,脸上也不像你这般毛茸茸像个马猴儿似的,脾气也比你温和,这么说吧,若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下我和你两个男人,那么,全天下的女子也只会选择我,这叫‘宁缺毋滥’。”

    樊忠毛茸茸的脸渐渐发黑,反手拎起酒坛似乎要翻脸。

    袁彬急忙道:“冷静!我今日好心来陪你喝酒,忍着恶心看你怎样矫情,就算你不领情,至少也不该揍我,这叫不识好歹。”

    樊忠一愣,缓缓放下了酒坛,神色黯然道:“不怪素素,也不怪你,是我的错。我配不上她,她太完美了,长得好看,性子温良淑德,脾气也合我的胃口……”

    袁彬惊愕地睁大了眼:“樊兄,是我听错了还是你喝醉了?咱俩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樊忠茫然道:“不是说的素素吗?”

    袁彬沉默半晌,缓缓道:“你说素素长得好看,这个我承认,但你说她‘温良淑德’,你……瞎了吗?”

    樊忠大怒:“不准你诋毁素素!”

    袁彬冷笑:“我在评价我的夫人,你用什么身份来教训我?”

    樊忠一滞,接着颓然泄气:“你继续诋毁吧,我与素素今生无缘了。”

    袁彬又冷笑:“你一个外人叫我诋毁我的夫人,是何居心?”

    樊忠痛苦地捂住额头:“我已经很难受了,你是想要跟我打架吗?”

    袁彬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樊兄,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和素素没缘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夫人老被别人惦记着,兄弟也不行,所以,赶紧找下家吧。”

    樊忠灰心地摇头:“罢了,我先缓缓吧,遇到让我倾心的姑娘不容易,我又不喜托媒婆物色,品性模样都不清楚,娶回家多半是要后悔的,来来,喝酒,今日一醉方休。”

    袁彬只好陪他喝酒。

    失恋的男人不好劝,劝得太煽情了,别人以为你在可怜他,劝得太敷衍了,别人以为你在幸灾乐祸,幸好男人之间有一种通用的语言,放之四海皆准,那就是喝酒,不管多么不痛快,一醉解千愁,不用太多的言语劝慰,老老实实陪他喝醉便是。

    只是今日樊忠的状态很差,两人才喝了三坛酒,樊忠便摇摇晃晃,而袁彬却仍然无比清醒。

    两人很有默契地避开女人的话题,聊起了京师城的一些奇闻趣事。

    “最近兄弟在腾骧营的日子也过得不痛快,自从陪你闯了一回宫,回营后百户大人对我冷冰冰的,下面的兄弟也大多跟我疏淡了,呵,不得不说,王振那阉奴的势力果真滔天,不仅权倾朝野,连拱卫京师的精锐腾骧营也要看他的脸色了,区区一个阉奴,究竟有何本事能掌握如此翻天覆地的权力,我大明自太祖高皇帝立国以来闻所未闻,真是暗无天日啊!”樊忠怆然叹道。

    袁彬淡淡笑道:“你可以去皇宫门前双手高举,涕泪横流悲呼一声‘太祖先帝啊’,以此表达你的愤慨忧国之心,王公公若是忠国之人,想必会因你这一声悲呼而悬崖勒马,改邪归正,大明天下从此国泰民安。”

    樊忠目光不善地瞪着他:“你是不是以为我喝醉了就变蠢了?”

    “难道你喝醉后依旧聪明?”

    樊忠想了想,道:“嗯,确实比平时稍微蠢了一点,不过只有一点点,袁兄弟,说真的,咱们得想想法子自保了,上次闯宫的事虽说有惊无险过去了,但王振那阉奴早已视你我为必除之人,早晚要对咱们动手的,咱们必须做个打算了。”

    袁彬苦笑道:“王振权势滔天,除非咱俩在短短时日内得到陛下的圣眷,而且是能够与王振平起平坐的圣眷,否则一旦在陛下心里稍有疏淡,便是你我丧命之时,这把刀时刻悬在脖子上,日子过得太痛苦了。”

    樊忠仰头灌了一口酒,嘿嘿冷笑道:“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既然没了活路,索性寻个时机进宫刺杀王振,诛此国贼,让他给咱俩垫背,也算是不负此生了,说不定来生还能得个福报,投个好胎。”

    “樊兄,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莫走这步必死之棋,我现在慢慢咂摸出味道了,跟朝堂里的太监和大臣们斗,动手是没用的,要动脑子。”袁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他们奸诈,咱们要比他们更奸诈,不但不要落入他们的算计,咱们还要反过来算计他们,若能令王振渐渐失势,咱们渐渐得势,此消彼长之下,攻与守便可互换,那时,该轮到王振惶惶不可终日了。”

    樊忠不满地道:“你本不是读书人,怎地学得跟读书人一样阴险,跟谁学的?”

    袁彬叹道:“跟世情学的,吃了一个大亏,狠狠栽了一次跟头,差点把命赔进去,总该长点教训的。”

    说起二人面临的危机,樊忠不由一阵心烦意乱,使劲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说多了连喝酒都没了味道,说点别的。”

    赤手拈起一片牛肉送进嘴里,樊忠满嘴油光地道:“我昨日听下面的袍泽兄弟说,锦衣卫又抓了一个官儿……”

    袁彬毫无所动道:“锦衣卫哪天不抓人,这有什么值得说的。”

    樊忠道:“这次抓的官儿不一样,这位可是好官儿,而且是大官儿,兵部左侍郎,巡按河南山西,于谦,听说过此人吗?”

    袁彬摇头:“没听说过,我只是个侍卫,对朝堂人事并无兴趣。”

    樊忠叹道:“这位于谦于大人,真是位好官,他是永乐十九年的进士,颇受数代帝王器重,累官至兵部左侍郎,奉旨巡按河南山西,在任时赈济百姓,惩贪屯田,几代帝王多次褒奖,河南山西两地百姓亦奉于谦为青天。”

    袁彬好奇道:“你一个腾骧营的总旗,为何知道这么多?”

    “昨日一早,城门有许多河南山西两地的百姓和商贾聚集,为于大人请命,约莫有几千人,五城兵马司巡检都压不住,只好向腾骧营求援,我带着弟兄们弹压了许久才驱散了人群。”

    袁彬挑了挑眉:“你们抓了那些请命的人?”

    “五城兵马司抓了几个,我没下令抓人,不过吩咐弟兄们揍了几个闹得最凶的刺头儿,我不想抓人,一旦把人弄进大牢,便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了,我也不想造这个孽,揍一顿赶走便是。”

    袁彬笑赞道:“仁念存乎一心,樊兄果然是条磊落好汉。”

    樊忠长叹道:“可惜的是于大人,如此好官,终究也没逃过王振的魔掌。”

    “王振为何要拿他?”

    樊忠冷笑道:“于大人太过正直,不懂为官之道,每次进京述职都是空手而来,从来不曾拜会朝中显赫人物,对王振更是没有丝毫孝敬,久而久之,王振怀恨在心,这次于谦不过是上疏向内阁推荐了几个人才,便让王振的爪牙拿住了把柄,说他结党营私,卖官鬻爵,锦衣卫将他拿入诏狱,这条命多半是要交代了。”

    袁彬沉默,闷头喝酒。

    他终究只是个侍卫,而且是个性命朝不保夕的侍卫,愤于天下又少了一位好官儿,可自己却无法为这位好官做点什么,在朝堂的大风大浪面前,小人物的能力实在太弱小了。

    …………

    于谦被拿,此事与袁彬无关。

    袁彬仍旧过着他的平淡日子,每日进宫点卯值卫,交了班回家与老爹一同筹备成亲的准备事宜,再抽点时间出来与王素素卿卿我我。

    袁家算是中产人家,袁彬的月俸不菲,前段日子在吏部衙门当差,明里暗里也捞了不少好处,所以在筹备亲事方面倒是不缺钱,袁家父子办起事来顺风顺水,丝毫没为银钱之事发愁,尽管王总旗不止一次说过婚事从简,莫要铺张,袁家父子还是尽一切所能将亲事筹备得豪奢一些。

    王素素最近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在她与袁彬的亲事订下来后,王素素脸上整日挂着笑,脾气也莫名好了许多,好几次袁彬作死撩拨她,她也不生气,反而像个温柔的小媳妇儿,那股子逆来顺受的气质吓得袁彬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小人物的日子其实也过得很充实,当然,大人物的日子过得更充实。

    于谦被锦衣卫拿入诏狱,此事在京师朝堂掀起了惊天巨浪。

    于谦不是普通的官儿,他有着旁人难以比拟的特殊性,王振掌权之后清洗朝堂,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朝堂里无论什么品级的大臣,但凡被王振看不顺眼的,说拿便拿下了,朝臣往往敢怒不敢言。

    可于谦不同,于谦对于大明实在太重要了。

    他是永乐年的进士,如今是兵部左侍郎,河南山西两地巡按,朝中威望隆厚,民间官声显赫,可谓是朝野皆颂的大德之人,而且受历代大明天子器重,包括如今的天子朱祁镇。于谦的兵部左侍郎之职便是朱祁镇亲自下的晋升诏令,可见朱祁镇对于谦这位老臣是十分倚重的。

    如今王振对于谦说拿便拿,令出于司礼监,朱祁镇却毫不知情,朝臣无比愤怒,纷纷上书内阁,要求释放于谦,内阁几位大学士却很无奈,而今的现实就是,内阁之权已被王振架空,朝中无论大小政事,内阁并无裁决之权,悉数决于司礼监。

    雪片般飞进内阁的奏疏,内阁大学士们只能无奈地递交给司礼监,落到了王振手中,而王振面对无数参劾奏疏,只是冷冷一笑,将奏疏留中不发。

    天子与朝臣之间沟通的渠道,被司礼监从中截断。

    与此同时,被锦衣卫拿入诏狱的于谦自然不能免俗,刚换上囚衣便被厂卫提审,几句话过后便开始对于谦用刑。

    此时沦入诏狱的于谦,已然断了生望,他很清楚,举凡入了诏狱的人,极少有人能活着走出来,就算最终免了罪名,出来的人也只剩了半条命,轻则终生残疾,重则奄奄一息有出气儿没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