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锦衣柱国 > 第六十五章 奉旨复查
    袁彬冷汗潸潸,脸色苍白。

    朱祁镇一句话说得轻飘飘,只是顺手从身边拎个人出来办个差事,可他不知道这件事里面埋了多么恐怖的一颗雷。

    朱祁镇没想那么远,但袁彬心里是非常清楚的,如今的他是司礼监,东厂和锦衣卫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若非朱祁镇这张保命符,袁彬不知死了多少次了,而且死法不拘一格各种创新。

    这次若真去调查于谦一案,不知司礼监和厂卫会给他制造多少阻力,尤其于谦是文官,在朝堂上颇有声望,若然处置不当,恐怕连朝中的文官们也会对他不满甚至仇视,那时的他可真就是四面楚歌,举目无援了,除了学西楚霸王抹脖子,还有第二条路走吗?

    “陛下恕罪,臣请陛下收回成命。”袁彬屈膝拜道。

    朱祁镇不满地道:“不过查个案子是否属实而已,你连这点能力都没有吗?”

    袁彬眼泪都快下来了,这位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昏庸啊,朝中重臣被厂卫锁拿,你就不想想其中难道没有猫腻吗?真以为只是误会那么简单?

    骚年,你快醒醒!

    “陛下,臣才德浅薄,又是粗鄙武夫,这等涉及朝中重臣的案子,臣怕力有不逮,若不能明察秋毫,连累重臣入了冤狱,大明平白损失了栋梁,此皆臣之罪也,臣实在担待不起。”

    “连你都说是冤狱了,于谦肯定是被冤枉的,再说锦衣卫里都是粗鄙武夫,朕看他们办的差事都利落得紧,你是朕身边的人,怎能不如他们?袁卿不必多言,就是你了,快去把案子查清楚。”朱祁镇不容置疑地道。

    圣旨已下,而且朱祁镇的语气那么坚决,袁彬不答应也得答应了,否则便是抗旨不遵,后果很严重。

    袁彬苦着脸道:“是,臣遵旨。”

    玉阶下跪着王振脸色有些难看,他死活没想到如此重要的案子,朱祁镇竟轻飘飘交给了一个贴身侍卫去办,而且这个侍卫还是他的仇人。

    看来袁彬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否则不会委以此任,假以时日,这小子的圣眷恐怕越来越隆,再想动他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王振眉梢直跳,对袁彬愈发忌惮和嫉恨了。

    …………

    正事说完,朱祁镇不耐烦地挥退了二人。今日打坐与天地沟通并无任何收获,他不甘心,打算来个二刷。

    袁彬和王振告退,二人并排走出殿门,很有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

    袁彬主动抱拳行礼,堆起满脸假笑:“标下袁彬,见过王公公。”

    王振连假笑都懒得装,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尖细的嗓音透出一股阴柔味道,让人打从心底里感到不舒服。

    “可不敢当袁百户的礼,杂家这把老骨头拜袁百户所赐,上次在金殿差点被文官们给活拆喽,亏得杂家福大命大,有惊无险度此厄难。”

    袁彬叹道:“不管王公公信不信,上次的事标下也是无辜的,只是被逼到风口浪尖上,为了自保不得不为尔。”

    王振冷笑:“你猜杂家信不信?袁百户,杂家年纪比你大,有些做人的道理想教教你,做人该糊涂的时候要糊涂,莫太清醒了,世人皆醉你独醒,这滋味儿可不好受,大家都醉了,凭什么你醒着?”

    袁彬笑容不变:“标下天生就是醒的,我倒是想醉,可一睁眼看到这乌烟瘴气的世道,却不敢醉了,这世道,总得有一两个醒着的人吧?”

    王振深深注视着他,缓缓道:“杂家会让你醉的,或许不仅仅是醉,你最好还是长眠吧。”

    说完王振拂袖而去。

    袁彬揉了揉脸,揉去满脸虚伪的笑容,忧虑地叹了口气。

    这已是死仇,无法解开了。

    走出宫门,袁彬径自去了百户所,王顺和郑向正在给下面的校尉交代日常任务,见袁彬进来,众人急忙向袁彬行礼。

    袁彬板着脸点点头,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挥退了不相干的人,只留下王顺和郑向,道:“奉陛下旨意,由我彻查兵部左侍郎兼河南山西巡按于谦贪赃结党一案,由我以下,百户兄弟皆听我调令,不得怠职渎职,违者军法处置。”

    王顺和郑向一凛,一齐按刀躬身:“是。”

    袁彬顿了顿,道:“所有在外执行公务的兄弟全都调回来吧,还有力士,帮闲,探子,全都召集起来。”

    王顺和郑向再次领命,正要转身出门,郑向忽然停下脚步,看着袁彬道:“百户大人,于谦的案子标下依稀听说过一些。”

    袁彬抬眉道:“哦?说来听听。”

    郑向苦笑:“不敢瞒大人,于谦一案,很麻烦。标下看过锦衣卫的公文,里面提过于谦,此人在朝野官声颇佳,无论朝堂还是民间,皆对他推崇备至,听说是位难得的好官儿。”

    袁彬皱眉:“既然是好官儿,难道所谓的‘贪赃结党’……”

    郑向叹道:“咱们是自己人,标下说话也不藏着,于谦是个好官儿,可……上面的人不一定容得下好官,什么贪墨,什么结党,标下听说那于谦已官至四品,一家老小仍挤在一间破瓦房里,就连家中用度也常常要靠他曾经的门生偶尔周济才能勉强度日,逢年过节连给孩子一件新衣裳都做不起,若他果真贪墨,怎会过得如此窘迫?”

    袁彬点头:“看来贪墨结党只是个由头,里面牵扯了很多别的事儿……”

    郑向叹道:“当然是别的事,大人可知每次地方官进京后都是有规矩的,大明无论何地官员进京后,首先要拜会司礼监王公公,所谓‘拜会’,自然是无数礼单孝敬,这些官员按品级高低送礼,品级低的送几百上千两银子,品级高的动辄上万,甚至搜罗无数珍奇进献给王公公,如此地方官才能在京师如鱼得水或是升迁加官。”

    袁彬淡淡地道:“若遇着那不懂事的官员呢?”

    “王公公下面有眼线,若是哪个地方官员进京后装聋作哑,不主动送上孝敬,这位官员的前程可就到头了,轻则罢官免职,重则寻个由头拿问治罪,大人试想,以于谦那穷得叮当响的身家,进京后哪里送得起重礼……”

    犹豫了一下,郑向还是接着道:“原本王公公便在整肃朝堂,许多对他有敌意的官员纷纷被拿问被治罪,于谦向来对王公公颇有微词,王公公正瞧他不顺眼,结果他进了京居然不向王公公献上孝敬,王公公怎能容他?”

    袁彬恍然:“所以,于谦被拿问,没给王公公送礼只是个由头,根本原因其实是王公公欲整肃朝堂,于谦恰好在被整肃的名单之内?”

    郑向笑道:“大人要这么想,标下觉得没什么不对,只是大人,这些话咱们自家兄弟关上门说说便可,万万不能在外面说,会惹来大祸的。”

    袁彬点头:“我明白,我又不是傻子。”

    用力揉了揉脸,袁彬的心情无比苦涩。看样子自己果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呀,这桩案子无论怎么办,在司礼监和厂卫那里都讨不了好,若欲保下于谦,司礼监和厂卫定然会给自己设下无数阻力,若欲睁只眼闭只眼将于谦所谓的罪名坐实,满朝文官必然会对自己口诛笔伐,而且袁彬揣测上意,朱祁镇恐怕也不大乐意让于谦的案子坐实。

    毕竟是三朝老臣,朝中大有声望,于谦若真被定了罪,等于否定了三代帝王对于谦的恩宠,身为朱家人,朱祁镇也没面子。

    袁彬很快便决定了自己的选择,如今自己四面皆敌,举目无援,唯一能抱的大腿只有朱祁镇了,所以无论于谦一案的真相如何,袁彬办这桩案子必须迎合朱祁镇的心意,否则便是自己作死了。

    “案情清楚了,但该查的还是要查,不能瞻前顾后,这是陛下亲自下旨督办的案子,既然落到我的头上,我不能违了圣意,更不能敷衍了事。”袁彬语气坚定地道。

    郑向与王顺飞快对视一眼,郑向拱拱手道:“不知百户大人的意思是……”

    袁彬朝他笑了笑,语速很慢却重若千钧:“这是陛下的意思,听清楚了吗?司礼监也好,锦衣卫也好,东厂也好,他们的意思并不重要,咱们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只能顺着陛下的意思办差,才能活得久。”

    郑向眼皮一跳,道:“陛下的意思莫非……不愿于大人被定罪?”

    袁彬咧嘴一笑:“你说呢?三代帝王之恩宠系于一身,突然就被问罪了,陛下和前面两代先帝的脸往哪儿搁?”

    说着袁彬仰头望着房梁,悠悠地道:“再说,如今司礼监势大,我虽无法揣测圣意,但满朝文武被王公公震慑得敢怒不敢言,陛下难道心里舒服?我当年混迹正东坊时,若遇着那太过嚣张狂妄的泼皮无赖,也会忍不住教训他一次,让他老实点,这么大个朝堂任由王公公掌控,虽说太监无后,可这终究是大明朱家的天下,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分了,陛下怕是也忍不住要敲打一下的。”

    这番话说得既犯忌又诛心,话题太敏感,吓得郑向和王顺一激灵,忍不住回头四下张望,确定周围无人才悄悄松了口气。

    郑向捂着胸口苦笑道:“大人,您这话以后还是少说点,言多必有祸呀,咱们只是领皇粮办差的,可不敢议论朝政大事。”

    袁彬哼了一声:“瞧你们那点胆子,好意思说自己是天子亲军?”

    顿了顿,袁彬又道:“既然话说到这儿了,咱们不妨开诚布公,把话说透了,彼此都心安。你们想必听说过我这个人,也应该知道我是王公公的眼中钉,只是我命大,恰好被陛下看重,调到陛下身边当差,王公公一时忌惮,不敢拿我怎样,但我确实被厂卫所忌恨,你们跟了我,也许某天会飞黄腾达,一如我现在稀里糊涂被陛下一句话升了官儿,也许会被当成我的同党某天人头落地,看你们如何选择了。”

    这番话杀气太重,郑向二人吓了一跳,冷汗顿时潸潸而下。

    袁彬笑了:“无须恐慌,我是个讲道理的人,若不愿跟我,我绝不强留,也绝不记恨,尔等自行向千户大人提请调任,我一律放行。若愿跟着我,而我一不小心腾达了,可保证对弟兄们有福同享,给你们一个好前程。是去是留,你们自己决定,无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感激你们跟我这一程。”

    郑向和王顺面色犹豫挣扎,二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换了无数次,可终究没能做出决定。

    袁彬淡淡地道:“二位如果现在无法做决定,不妨回家考虑几日,不急在一时,老实说,我对自己的前程也很渺茫,所以无法对你们做出任何承诺,你们回家考虑过后告诉我,若想离开,我绝不难为。锦衣卫干的事大多是没人味儿的,但我做事多少还是讲究一点情分。”

    良久,郑向忽然咬了咬牙,道:“标下不必考虑了,这些日子跟着百户大人,标下也在观察大人,在标下眼里,大人不似外面传言那般卑鄙叛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愿意拿身家性命陪大人赌一把,若能博得个前程自然欢喜,若大人被害,标下大不了赔上一颗头颅罢了。”

    王顺也抱拳道:“标下不善言辞,我的意思与郑总旗一样,愿跟随大人。”

    袁彬欣慰地笑了,随即正色道:“我若有腾达之日,必不亏待二位。”

    三人相视大笑。

    袁彬暗暗呼出口气,这两位下属算是归心了。自己没了后顾之忧,下面的事才能顺利做下去。

    “既然大家齐心,那就办正事吧。郑向,去一趟诏狱,就说我奉旨办理于谦一案,明日上午我要去诏狱提审于谦。”

    郑向领命去了。

    袁彬又对王顺道:“发动下面的力士和帮闲,在京师热闹的地方打探一下,关于于谦被拿问一案,民间市井有什么言论风向。”

    王顺也抱拳离去。

    …………

    第二天一早,袁彬领着郑向和王顺,出现在北镇抚司诏狱外。

    臭名昭著的诏狱从外表上看,只是一座类似于石堡的堡垒,占地十来亩,地方不大,可戒备却非常森严。石堡的石墙厚约一尺,石墙上有无数的箭洞机弩口,明里暗里布了无数杀人的机关,若有江湖好汉想冲进来劫狱,只怕刚冲到门口便会被乱箭射杀,就算侥幸躲过了乱箭,再往里走,无数的机关根本无法躲避,武功再高也得在此折戟沉沙,大明立国以来,敢劫诏狱的人从未有过,因为成功率基本为零。

    以诏狱这般森严的守卫,一般的犯人是没有资格进来的。犯了案的基本是跟朝堂有关的人,大多是官员,王振当权后,被关进诏狱的官员越来越多,而从诏狱抬出去的尸首也越来越多。

    很多人都说,从大明诏狱的景象,能看出一个王朝的兴衰,此言甚善。

    袁彬三人在诏狱门口亮出了腰牌和文书,看守诏狱的校尉冷着脸验过腰牌后放行。

    走进阴暗潮湿的诏狱,里面除了一阵阵难以忍受的恶臭,还有一声声惨绝人寰的惨叫,袁彬是第一次进来,顿时有些不适应,然而在下属面前总不能露怯,只好强作镇定,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于谦被关在诏狱的西侧,牢房相比之下还算干净。

    狱卒打开牢门,袁彬独自走了进去,郑向和王顺把着门。牢房内,于谦一身脏兮兮的囚衣,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胡子头发乱糟糟的,胳膊和腿上布满了伤痕,半躺半坐倚着墙,两眼无神地看着袁彬。

    袁彬朝他笑了笑,抱拳道:“于大人,标下袁彬,是锦衣卫的百户,标下今日是奉旨来查缉您的案子。”

    于谦翻了个身,没理他。

    袁彬有点尴尬,他知道天下人对厂卫的印象很差,尤其是朝中的文官,对锦衣卫和东厂更是深恶痛绝,无数忠良同僚死在厂卫手里,说不定下一个便轮到自己了,怎么可能对厂卫有好印象。

    袁彬也不介意,事实上他也挺不喜欢厂卫的。

    “于大人,您不喜欢锦衣卫没关系,只是,标下是奉陛下的旨意来的,我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大人被东厂拿了以后,司礼监王公公向陛下奏陈了您的案子,陛下很震惊,他不相信于大人会做出如此恶事,故而命标下来复查此案,于大人若欲自证清白,此时此刻您只能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