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鱼小淮坐在阁楼的栏杆边发愣。为什么她想做一件好事却是这样的结果？如果她置之不理，会不会反倒好一点？这个时代与她的理念截然不同，她无法对这样的事置之不理，可她终究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感到无奈，无助，望着月落湖泊的银光闪烁，一阵强大的落寞感席卷而来。
她对这个世界如此陌生，世界与她也格格不入。
她正发愣，风中飘来一阵药香，脚步声愈来愈近。
周析在鱼小淮身旁坐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他们说，让我管好自家媳妇。”
鱼小淮白了他一眼，臭不要脸，谁是你家媳妇？
周析见她还有反应，暗自笑了，拿出一壶酒到她眼前:“喏，忘忧酒。古人云，何以解忧，唯有此酒。说的就是这忘忧酒。要不要尝尝？”
鱼小淮撩起眼皮，没有想接的意思，没好气地说:“蒙谁呢？古人说的是杜康，你这是哪门子忘忧酒？”
酒壶在鱼小淮眼前又晃了晃，周析自信满满道:“我这忘忧酒，从古至今，只此一家。少酌可怡情养性，排忧解闷，畅饮则无愁无恨，放浪形骸，你说妙不妙？”
鱼小淮冷笑一声:“信你才怪。”手上却违心地接过酒壶猛灌几口。
“还为刚才的事生气呢？”
鱼小淮漠然看着远处漆黑中泛着波光的湖面，“你也觉得我做错了是不是？我不该制止一个富家公子去欺辱丫鬟，不该想要替她讨回公道，是不是？”
周析沉默了。
“芾儿，你做的这些都没错。错就错在，霜儿是周家家奴。家奴是签了卖身契的奴才，即便主人提了再过分的要求都只能听之任之。若她是寻常人家所出，便不该是这境况。”
“可是她有的选吗？她们有的从小就被家人卖了糊口，她们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她们拿自己的血汗挣钱，还要被主家欺负。完了让她们填房就了事？”
“她们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朝代，所有的规则是既定的，要活下去，只有按照这个规则走，否则步履维艰，寸步难行。”
“我们不过是历史洪流中卷携的一粒沙，逐浪而行，推波助澜，总有一天会到岸。”他望着前方淡淡道，眸中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胸中却是万千江河。
鱼小淮惊诧眼前人竟然有如此远见卓识，能够从人类历史中抽身，看到比现实更广阔的历史进程。她难以说服自己，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招妓嫖娼之人。虽然没有证据，心里却总结了个疙瘩。如果他真的如她所见这般高洁，该多好！想到这里，鱼小淮心里平添一分愁闷，不觉又闷声喝了两口。
周析夺过酒，咕咚咕咚畅饮几大口，酒毕，止不住又咳嗽几声，面上多了几丝红晕。
鱼小淮定定盯着周析看，继而冷笑:“原来你能喝酒，那你的病该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周析眸中隐约泛起迷离，回望她，轻笑一声:“真也罢，假也罢，不过浮生一遭，哪堪计较。你只需知道，我待你，自始至终，真心如一。”
我待你，自始至终，真心如一。
从来没有人对鱼小淮说过这样的话，这算是告白吗？
末地云霞在耳畔浮起，脸颊有些燥热，鱼小淮尽量不去多想，却怎么也绕不开。
“醉了吧你。”她佯装无意说道，不敢正视身旁的人。
轻纱如烟。
他凝视着她的面庞，瞳仁里暗潮涌动的湖水，温柔而宠溺:“真的醉了。”
周老爷在水悦山庄又住了几日，除了对周析身体的关心外，对鱼小淮也多了几分赏识。周崇与周夫人则愈发嫉妒。
几日后，周老爷与周夫人等打道回府，马车渐渐走远。
“霜儿。”细尘处有人唤道。
霜儿蓦地回首，那人站在百米外的艳阳中，清风拂袖，蓝衣白襟。她好欢喜，想也没想，像是扑向烛火的飞蛾，忘情地扑向他。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我就知道……”她紧紧抱着他，犹如抓住命运漏下的一缕细沙，百转千回的梦成了真，她要死死抓住，绝不放手，她跳着笑着，搂着他的脖颈开心得像个孩子，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苏达随愣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女人深深地爱慕着自己，也期盼自己像英雄一样与她厮守。可他竟全然不知。
他僵直立着，大脑一片空白，任由她抱着，一股电流从脚底震颤到心底。
时间仿若停止了一般，她抱着他静静立成一座雕像。
她感受到他的安静，从他的肩头挪开，才注意到他手中的包裹。他一定是要带她走，所以才带了包裹。
她欣喜的眼中泪珠闪动，却满眼笑意，“这是什么？”
“我……我……”苏达随紧紧拽住包裹，不忍心开口。他怕一开口，她的梦就碎了。他舍不得，就像是从他心口剜了肉一般痛。
她握住他的手，迫不及待地等他回答：“你快说呀。”她想亲口听到他的回答。只要他说带她走，她便随他走，天涯海角，永不后悔。
他痛苦地望着她的眼睛，那里满是期许，可他不值得。手指在包裹上用力，泛起苍白的关节，他闭上眼，狠狠心道：“是林小姐觉得对不起你，让我把这包银子送给你，当是给你赔罪。”他握紧手掌，不敢看她的眼睛，“对不起……”
“啊？”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等反应过来时，泪珠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她呆呆站了良久，兀自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她佯装不在意，哽咽道。转过身，偷偷抹掉脸颊的泪水。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我而来。
“对不起，霜儿，我……我真的不知道……”苏达随急得直挠头，他是真的不知道，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她尽量使自己平静些，嘴角强扯出一丝笑，眸中却氤氲着雾气。“所以你并不知道，放在你门外的香囊，是我送的？”
他惊讶地张大嘴，“我还以为，是府里给每个下人都配了的，原来是你……”
她点点头，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放在他手心，“这是送你的，里面是芍药，你收好，怕是以后再也送不了了。”她的声音愈来愈弱，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苏达随放在鼻尖轻嗅，一阵芬芳扑鼻，只是这香，不免让人心碎。若他早些识得，那是她的香……他心脏骤地缩紧，一阵刺痛传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