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野翎其实知道酷拉皮卡考猎人的初衷, 就是为了当年灭窟卢塔一族的幻影旅团的情报。可她没想过情报来得这么快,快到离友克馨的九月, 只有半年了。
在山林中的小屋醒来时还很早,天光还未大亮, 只有清晨微熙的光线浸润在林间潮湿的雾气中, 白茫茫了一片。薄野翎从地铺上坐起来,恹恹地瞅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她在继续睡和起床之间痛苦挣扎了一分钟, 随后伸展了一下在地上睡得酸痛的身体, 还是决定先起床。
屋子里还很静,收拾好被褥的薄野翎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昨晚进门的时候没开灯,虽然也隐约看见屋子里有些脏乱, 却也没太在意。但现在一看,哪里是有些脏乱, 简直就是极其脏乱。水槽里是不知道存了多久的碗,满满当当地堆满了水槽。残有脚印的地板上乱七八糟地放置着酒瓶, 洒落的酒水和食物残屑又引了不少蚂蚁在地板上来回,看得出来有几块地板已经被驻穿, 有蚁群在下面安了家, 在这个小屋子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生态链。
正当薄野翎望着眼前怪味弥漫的屋子望洋兴叹时,旁边房间的酷拉皮卡也推开门走了出来。他看见薄野翎,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 视线就也落在了客厅里, 随即露出了不堪入目的嫌弃表情“那个家伙, 一直生活在垃圾堆里的吗……”
或许是因为酷拉皮卡一直是自律且目的性明确的人,所以他总是格外受不了颓废惰怠又不思进取的家伙。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只是泛泛之交还好,一旦遇见伊泽纳尔这样必须产生交集的人,那一定会有一方妥协忍让。
薄野翎看着在原地纠结半天后还是挽起袖子上前去开始处理堆积家务的酷拉皮卡,也蹲到了蚁窝边劝说它们搬家。
伊泽纳尔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其实早在薄野翎清晨起床开门那会儿就已经察觉,但宿醉加之想要观察新徒弟的意愿,就让他在房间里半梦半醒地躺尸了一上午,才因为肚子饿了而从床上爬起来。
客厅里洗扫的声音一直未绝,让完全清醒过来的伊泽纳尔颇感意外。那个看起来心高气傲的徒弟没有一大早就趾高气昂地来把他吵起来,也没有直接对屋子里的脏乱视而不见,反而这么任劳任怨的帮他收拾屋子,倒让他有点不好意思继续为难对方了。
伊泽纳尔整理好,打开房门,下一秒就□□净敞亮的走廊晃了一脸。
伊泽纳尔心情复杂地看着脚下几乎要反出光来的棕黄色地板,又看了看走廊上窗明几净的玻璃窗以及走廊上方显然已被仔细清理过的洁净廊柱。他上一次见到这座房子这么干净的时候,好像还是在这座小屋刚建起来的时候。
还未穿过走廊,伊泽纳尔就闻见厨房里传来了阵阵飘香。
他朝敞开式的厨房望了一眼,就看见酷拉皮卡正站在里面炒菜,应该是在准备午饭。
伊泽纳尔微微眯起眼,将凝集中在眼睛。在他视野中,厨房里的金发少年周身绕着一层还算稳定的缠,想来是因为昨晚酷拉皮卡开念起就一直持续发出着缠,才能达到那种初具雏形的程度。
正在伊泽纳尔观察酷拉皮卡的念时,沙发后又传来一阵水声,哗啦啦地作响。
他几步走过去,就看见被沙发遮住的视线死角后面,跪坐着一个长发的女孩子。那女孩背脊挺直,身形纤秀,腿边放了一盆水,此刻正在拧着盆子里的抹布,滴落的水声像珠落玉盘。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背对着他的女孩转过头来。
伊泽纳尔见过的美人其实不少,这个信息化的时代,不必去刻意寻找,电视和杂志就会将各色的美人放在最容易吸引人目光的封面首页上,无论是清纯动人的,还是性感妩媚的,就如百花盛放,簇拥在一起形成一道姹紫嫣红的视觉盛宴。可却从来没有一个像眼前的女孩一样,即使神情恬淡气质又疏离,却还是会让人看到她时感觉心里被豁然拉了一道口子,而后不可阻挡地洒进一束天光。
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像光一样的女孩子。
端菜出来的酷拉皮卡看到伊泽纳尔就是眉头一皱,刚想轻咳一声提醒薄野翎,伊泽纳尔就已经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坐到了餐桌边。酷拉皮卡没空吐槽伊泽纳尔懒怠的模样,拿起薄野翎放置在桌边的面具快步走到女孩身边。
“喂,酷拉皮卡,你不会让人家吃饭还要戴着面具吧?”伊泽纳尔懒洋洋地侧过头来看了酷拉皮卡一眼,却没再多说什么,老实吃起了酷拉皮卡准备的饭菜。
薄野翎一直望着伊泽纳尔,像是在仔细确定着什么,看了半天,才转回头来,对酷拉皮卡点了点头。酷拉皮卡放心了些,也就放下了手里的面具。他刚想帮薄野翎处理地板上的脏水,就瞧见薄野翎脸上沾了些打扫时蹭到的灰尘,便顺手用手背擦了擦对方的脸。
明明对着伊泽纳尔时一脸冷淡和嫌弃,可此时对着薄野翎时语气却无比温柔“你先去吃饭吧,阿翎。”
“……”无端被秀得有些吃不下饭的伊泽·大龄单身·纳尔。
虽然心里不爽,但伊泽纳尔想想也就释怀了。毕竟是珍宝一样的姑娘,如果是他自己的,别说修炼时要带着了,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紧紧拴在身边不让任何贪婪的家伙觊觎。
在双方有意无意的让步下,这对师徒终于开始正式的相处。但相处显然是不易的,在刚开始甚至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酷拉皮卡几乎和薄野翎一起包揽了所有家务,还要负责种田钓鱼维持生活,甚至还要处理经常半夜醉倒在客厅的混蛋师傅。
一向冷静理智的酷拉皮卡,面对这样惰怠得连家务都懒得做甚至挑三拣四的师傅,一开始经常处于暴走和持续性暴走中。
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能适应环境。
虽然这两个半路师徒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不是很好,但慢慢相处起来之后,却也不是真的那么水火不容。酷拉皮卡很快习惯自己养了一个一做家务就肾疼的师傅,修养和忍耐力都以直线上升。而伊泽纳尔不知道是因为发现了自己还有良心,还是意识到家中经济大权掌握在酷拉皮卡手里,要买酒时跟薄野翎撒娇根本没用,所以慢慢也乖了许多,屈服在掌握金钱的酷拉皮卡的淫威之下。
于是往后的相处更加和谐,几乎每天都是伴随着伊泽纳尔一声,‘酷拉皮卡我的鞋/衣服/钥匙/酒放到哪里了’,然后酷拉皮卡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东西在鞋柜第三层/今早洗了还没晾干/抽屉里/早就倒掉了/’结尾。
时节进入盛夏了,天气炎热不少,树林里的蝉也在不止歇的鸣叫,衬和着溪流的声音,满是夏天的味道。
“……锁链?”
伊泽纳尔给酷拉皮卡讲完念的六大系和四大行,又做完水见式,才得知对方是具象系。刚让对方谨慎考虑下需要具象化的东西,没想到对方就思考了一下之后很快给出了回复。伊泽纳尔满脸无可奈何“又想到奇怪的东西了啊。”
酷拉皮卡的语气平静得多“这是听到自己能具象物体后,脑海里最先冒出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是锁链呢?”伊泽纳尔问道。
“也许……”酷拉皮卡停顿了一下,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漠了许多“也许是我的对手,本就是该拴着锁链拖下地狱,却还留在世上的人吧。”
伊泽纳尔看着酷拉皮卡的眼神,轻声感概“我倒觉得被拴住的人是你自己呢。”
酷拉皮卡看向伊泽纳尔,以眼神询问。
“我就是觉得,你只是被仇恨束缚了。”伊泽纳尔则耸了耸肩,往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酷拉皮卡欲反驳,他又继续说“啊,我这个人不太会说什么大道理,跟你说这些现在的你估计也听不进去吧。”
“不如说点别的也许有用的东西吧。”伊泽纳尔看向酷拉皮卡“你要去复仇,那个小姑娘怎么办呢?”
“她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酷拉皮卡的话一滞,果然沉默下来。
伊泽纳尔看有用,便继续说“那个小姑娘,那种模样,一个人在这世上可能会遭遇到的情况不用我多说吧?”
“我知道。”令伊泽纳尔有些意外的,酷拉皮卡回了话。
“我的目标是蜘蛛,即使我决心要将那些人送下地狱,但我也知道我不可能一次就杀死所有人。而他们一旦得知我的存在,就算是为了消灭隐患,他们也会追杀,会疯狂报复,会让我连累身边最亲近的人。”酷拉皮卡眼睛低敛着看着地面“所以我考虑过要不要把阿翎送走,安置在别的地方。”
酷拉皮卡一开始带着薄野翎,也许是知道薄野翎一个人也不好生活,也许是知道薄野翎想要和他在一起,但重要的,是他那时候太需要薄野翎的存在,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人。所以知道前路坎坷,也还是带上了薄野翎。可是酷拉皮卡也清楚,清楚薄野翎即使也遭遇了那么可怕的事,但薄野翎毕竟不是窟卢塔的人,她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是根本不必再拼上性命随他去复仇的。
“但就算不考虑那个问题,有时候也会想要是身边没有阿翎或许会更好。”酷拉皮卡望着溪边自己的倒影,冷静叙述的声音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明白自己要走的路,知道对手是我不堵上性命就无法击败的人,所以我很明白我只有一个人,才能彻底漠视自己生死的走上这条路,而阿翎在身边,我就会对生存下来这件事抱有眷恋。这样惧怕死亡的我,是没办法堵上命去击败敌人的。”
“只要有阿翎在,我就对能否成功复仇这件事变得不坚定,无法完全抱着赴死的心去和蜘蛛战斗。我想要做好最坏的设想,想要保全阿翎,即使我死掉,阿翎也能安全活下去。”
伊泽纳尔纠结地听着“听你这么说,好像早就想把阿翎送走,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酷拉皮卡没有说话。
伊泽纳尔双手撑在石头上,仰头望天“既然心里这么矛盾,放弃复仇不就好了吗?”
酷拉皮卡抬眸看了他一眼“别说无关痛痒的话。”
师徒两人完成一天的修炼时已经傍晚,回到林中小屋时刚好看见屋顶未散完的炊烟。伊泽纳尔吹了一声口哨,欢呼了一声今天阿翎做饭后冲进门去。酷拉皮卡走在后面,注意窗檐边停了好几只灵动的雀鸟,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酷拉皮卡微微叹气,伸手戳了戳它们“又向阿翎告状了吧,你们。”
晚饭吃得很平静,酷拉皮卡做好的心理准备并没有派上用处。薄野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常,和酷拉皮卡一起整理厨房时也没有说什么。洗漱后回到房间,酷拉皮卡坐在被褥上开始训练四大行,随后就听见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伊泽纳尔是不会这么敲门的,酷拉皮卡起身过去打开,门后出现的果然是抱着枕头的薄野翎。
薄野翎看着酷拉皮卡,站在灯已关的走廊里“酷拉皮卡今天的话,我都听见了。”
酷拉皮卡想着终于来了,开口刚打算解释,就听见薄野翎继续说“所以今晚我想和酷拉皮卡一起睡?”
“???”酷拉皮卡懵了一下“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薄野翎没有回答,只是问“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酷拉皮卡迅速接上话,又放轻了语气“阿翎快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薄野翎抱着枕头微微歪头。
“我想和酷拉皮卡一起睡。”
“不可以。”
“我要和酷拉皮卡一起睡。”
“不行。”
“……”薄野翎安静了两秒,朝左边走廊转身“那我去和纳尔睡。”
“不……等等!那种事情绝对不允许!”酷拉皮卡把薄野翎拎回来,板着脸飞快吐槽“而且纳尔是什么称呼,听起来太奇怪了,生活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你们都没怎么说过几句话吧,为什么突然就纳儿纳儿的叫起来了,那种惰怠的家伙你给我离他远一点啊!”
“纳儿听起来很可爱。”薄野翎辩解了一句,不再多纠结,执着地继续问“那我可以和酷拉皮卡一起睡了吗?”
酷拉皮卡一个语塞,纠结半晌,还是侧身让开了路。
看着薄野翎熟练地钻进被窝,酷拉皮卡无奈关上房门。
其实在他心里,找回族人的眼睛和复仇都是必须去做的事情,所以获得能达成这些意愿的力量也是必须的,但并不代表这些就凌驾在他的所有之上。排在复仇前面的,还有他的原则和底限,还有他的朋友,和心中的那个执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