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锦衣柱国 > 第二十一章 卑微志向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父子二人的聊天越来越不愉快。聊天的大概模式便是,袁彬闯祸,袁忠揍人,袁彬认错,袁忠训子,最后袁彬嘴贱,袁忠奋起而击,在袁彬的凄厉的惨叫声中,父子聊天结束。

    这样的模式大约持续了好几年了。两代人的隔阂,袁忠的保守,以及袁彬的叛逆,种种原因造成了父子二人的基本价值观不同,最后袁忠只能用父亲的威严残酷镇压,没法讲道理,因为有的时候当爹的根本讲不赢儿子,袁彬总有一套自己的歪理,奇妙的是,这套歪理往往乍听起来很有道理,让人听起来有一种灵魂被洗礼的感觉,越听越觉得是真理,可最后咂摸咂摸嘴,发现自己已经被带进沟里去了,恼羞成怒之下,不揍都对不起自己。

    此刻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袁忠知道,眼前这个倒霉儿子离挨揍不远了。

    毫无预兆的,袁忠突然暴起身形,一记大脚重重踹在袁彬胸膛上,袁彬猝不及防,身子被踹得倒退老远,蹬蹬蹬几个趔趄后,一屁股摔在地上,袁忠不依不饶,抢步而上,又是一记鞭腿,袁彬终于有了反应,吓得脑袋一缩,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记杀招,接着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了院子里,见老爹打算继续上前揍他,袁彬不由大喝道:“爹!住手……住脚!要死也死个明白,孩儿做错什么了?”

    袁忠冷笑:“你敢如此糊弄你爹,活该被老子打死!”

    “孩儿说的都是实话……”

    “放屁!京师里疯子确实不少,但老子从来没听说过有疯子平白给路人塞钱,我虽老迈,却没糊涂,你快给老子说实话,钱从哪里来的?”

    袁彬一滞,眼睛飞快地眨巴着。

    袁忠指着他喝道:“还想着编鬼话糊弄老子?告诉你,今日你若不交代清楚,老子便大义灭亲,只当没生养过你这个儿子!”

    话说得严重了,袁彬终于有点害怕,只好垂着头道:“爹,没那么严重……这些钱是吏部的官员给的。”

    袁忠皱眉:“吏部官员品级最低的也是七品官儿,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坐探,人家看都懒得看你一眼,凭什么给你送钱?”

    袁彬叹道:“孩儿身份卑贱,可是手里却掌握着那么一丁点儿权力,就因为这一丁点儿权力,那些官儿便不得不给孩儿塞钱……”

    袁忠毕竟在锦衣卫干了一辈子,袁彬一说他马上便明白了:“因为你是坐探?那些官儿怕你构陷他们的言行,于是向你行贿?”

    袁彬咳了一声,慢条斯理道:“事情呢,是这么个事情,不过爹您的措辞不大好听,准确的说,是那些官儿怕死,孩儿从未想过构陷谁,也从未向任何人主动索过贿赂,偏偏那些官儿们死皮赖脸非要塞钱给孩儿,孩儿一开始是拒绝的,不能说你给我钱我就必须收着,对吧?做人要有底线的,可是孩儿刚开口拒绝,那些官儿便哭了……是真的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以为孩儿不收钱是想害他,不但使劲塞钱,还差点给我跪下……”

    袁忠寒着脸道:“所以,你便不客气地收下他们的钱了?”

    袁彬苦笑道:“孩儿不能不收,我自己贪财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东厂的人也在吏部大堂坐探,我若不收钱,不出一月必有杀身之祸,爹,孩儿坐探这些日子,只觉得朝堂又脏又乱,清白良善者难得善终,同流合污者长命百岁,孩儿非大义赴死之辈,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如果可以的话,在不亏自己良心的同时,能够让咱们父子活得尽量好一点……”

    袁忠沉默了。

    自从袁彬成年以后,父子二人如今日这般的谈话似乎从来没有过。

    袁忠只知道儿子这几年四处惹是生非,却不知道儿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没入锦衣卫以前,袁忠眼里的儿子就是正东坊内一个泼皮无赖,胸无大志得过且过,似乎他的人生目标便是浑浑噩噩混完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他稳重成熟的一面。

    直到今日,直到此刻,袁忠忽然发现儿子跟以前不同了。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仍旧是那副油腔滑调懒散的样子,可是袁忠心中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儿子确实不一样了。

    袁忠第一次正视着袁彬,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心头反复萦绕着一个疑问:这几年除了骂他揍他,自己真的了解他么?尤其是,如今他进了锦衣卫,在这个黑白不分的大染缸里,自己的儿子变成了什么样子?

    深深地注视着袁彬的脸,袁忠的语气从未有过的认真。

    “彬儿,为父我读书不多,舞刀弄枪之辈只知‘忠义’二字,却不懂别的了,今日我想问一句读书人常说的话……”袁忠顿了顿,缓缓道:“彬儿,尔一生志向若何?”

    袁彬一怔,然后笑了:“爹,您别这么说话,孩儿有点害怕……最近赋闲在家读书了?”

    袁忠沉声道:“莫打岔,回答老夫的话。”

    袁彬迟疑许久,低声道:“爹,孩儿读书也不多,说实话,连‘忠义’二字也有点不尽不实,孩儿自从袭您的职后,最大的念头便是在这风云诡谲的锦衣卫里活下去,不招灾惹祸,当然,最好能升个小官,若这一生能升作百户,麾下能有百十号人马供我使唤,孩儿便心满意足了……至于说‘志向’,如今这世道,立志者皆是文人,咱们武夫出身的人在他们眼里不过粗鄙莽夫之辈,是根本没资格谈‘志向’的。”

    袁忠沉默片刻,道:“所以,你的志向便是活下去?运气好的话,再升个小官?”

    袁彬笑道:“孩儿是这么想的,先活下去,才有资格谈其他,孩儿如今只不过是个吏部坐探,日子便过得如履薄冰,生怕言差行错招来杀身之祸,此时此境,若孩儿心中还怀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志向,未免太可笑了,爹,您觉得呢?”

    袁忠叹道:“老夫这辈子过得太落魄太小心,一生中原本有许多可以升官的机会,都被老夫躲过去了,因为老夫害怕,位置坐得越高,一朝摔下来便伤得越重,倒不如一生平庸,潦草而过,至少能落得个全身而退寿终正寝的好下场,彬儿,你是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你的志向老夫也不能说不对,总之,无论你将来是腾达还是平庸,老夫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良心’二字,不求你多么忠义,多么善良,身在这个大染缸里,没人能做到忠义善良,老夫只要你做事但凭本心,莫违道义,莫亏良心,如此便够了。”

    袁彬认真地听着,然后点头,肃然道:“爹的教诲孩儿记住了,日后孩儿若遇不决之事,必与爹商议后再做决定。”

    袁忠笑了,苍老的脸颊上堆叠起一片褶子:“你我是父子,却也只有数十年的相处,你长大了,我也老了,你我这一生也只有这么一段同路的缘分,未来你遇到的事,老夫能帮你的不多,只能稍作参详,大主意还需你自己拿捏,老夫还是那句话,凡事莫亏良心。”

    袁彬眼眶莫名红了,笑着重重点头:“爹能活一百岁,您这辈子才过了一半呢。”

    袁忠笑骂道:“一百岁还不死,当我是老妖精么?”

    顿了顿,袁忠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老夫不再管你,不过有件事你必须解决,王家闺女与你的亲事至今还吊着呢,昨日素素她爹叫我去喝酒我都没脸去,你赶紧把这事解决了,否则老子抽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