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裴擎就站在顾小影身后默默注视着她，一双黑眸溢满柔情，却又隐忍克制的站住了不动。
天知道，她近在眼前，自己却不能拥抱时，与他来说是多么残忍的折磨。
绕是习惯尔虞我诈、自认沉稳如山的他，竟也感觉有些难以自控。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想法，庄慕陵抬眼，一个警告眼神飘过去，裴擎立即像是被点了穴般，双腿生根牢牢站定，连呼吸都放轻了。
庄慕陵不由生出几分暗爽。
还是第一次见朋友兼病人这般乖巧听话，仿佛之前在裴擎这受到的气尽数出了，没来由的浑身畅快。
“顾小姐听得到流水声么？”
半提示半引导的话语轻缓悠扬，彷如遥遥自天边而来，又好似幽幽近在咫尺。
她迟缓的点了点头，喉间溢出一丝模糊低喃，似整个人都随着水流声不可自控的放松下来，然后，渐渐的，生出一分疲倦。
那疲倦感，似是从心底蔓延，慢慢的游走四肢百骸之间，紧接着手脚，身躯，接连缓缓放松。
自从梦魇开始，顾小影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了，每次都是意识昏沉即将陷入睡眠时陡然惊醒。
这会听着自然流水声，仿佛脸颊还能感受微微的湿润，好似正身处其中，亲身感受着那份慵懒倦怠。
强压着的疲惫感如同被塞满的瓶子，当塞子被打开，便化作喷涌的水流争前恐后的吞没意识。
庄慕陵知道时机到了，嗓音放的更轻更低，好促使她全副心神被引导进入深层催眠。
“三。”
“二。”
“一。”
随着他倒数结束，顾小影双眸禁闭，身躯软软的往后倒，正正好陷入柔软真皮沙发内。
海草般的长发半遮半掩住了精致小巧的面容，只露出小半张白皙透亮的面颊与嫣红的唇，这一刻的她，安静的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裴擎垂在身侧的手却咻然紧握，然而脚步始终未动。
他相信庄慕陵，但催眠不是小事，他更害怕因为自己的鲁莽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任何有可能伤害顾小影的事情，他绝不容许，这其中，同样包括他自己。
“今天，是你生日。”
庄慕陵的话，依旧不急不慢的响起，一步步带着她引导着进入，直到顾小影的意识真真切切的回到那一夜。
十八岁的生日宴会。
这一次，比梦魇看见的更真实，因为她可以看清楚所有人的表情，而不是像梦魇中那般，只有一个余嫣嫣。
“一转眼小影都长这么大了啊。”
“是啊，真是越来越漂亮，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养的女儿，一个两个都如此优秀。”
“可不是嘛，要不是已早早定了婚约，这求亲的人可不得把顾家门槛给踏破了。”
“等下可得好好跟我传授传授经验，我家那个女儿要是有小影一半优秀，我可就心满意足了。”
“你们啊可别这么夸，我家小影啊，害羞。”
顾小影看着宴会上宾主尽欢的场面，打从心底冒出一阵厌恶来。
从前只是隐隐感觉，但现在却是清清楚楚的看的纤毫毕现。
她从未如此清晰的看见那一张张微笑面具下，隐藏着的算计与攀比。
这场盛大的生日宴，从来与她无关，她想要的，不过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唱一曲生日快乐，给予她一句真心的祝福，无关礼物，仅此而已。
下意识想逃开，直到胳膊被人拉住，余嫣嫣探头探脑跟做侦探似得拉着她逃了。
是真正的逃走。
她最好的朋友，帮她做了最想要做的事情，带她逃离这场虚伪又无聊的尔虞我诈。
现实中，房间里，庄慕陵引导式的提示问话还在继续。
“嫣嫣带你离开，她送给你一样礼物，那是你这辈子收到最好的礼物，纯白色的裙子，很漂亮，你很喜欢。”
正处于催眠状态的顾小影，眼前场景募得一变，如同电影里的跳帧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快的肉眼根本来不及捕捉。
她换上了余嫣嫣亲手设计制作的白裙，而余嫣嫣也同样穿着
“小影真好看。”
余嫣嫣望着她看，一双圆溜溜的眼瞳里似乎有星辉流转。
她不知道，在顾小影的眼里，她同样是世界上最最好看的女孩子。
“要是我是男孩子，一定会爱上你的！”
“嘴巴这么甜，我要是男孩，我也肯定非你不娶。”
两个女孩相互夸赞彼此，那一瞬间，几乎分不清楚谁才是真的顾小影，谁又是真的余嫣嫣。
唯一能区分的，只有胸前那一枚光泽莹润的夜光坠。
“还记得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吗？”庄慕陵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双眸紧紧盯着顾小影的神色变化。
裴擎更是薄唇紧抿，呼吸放的越发轻缓。
他跟他都明白，催眠最痛苦的部分即将到来。
只有意识重新回到那一刻，再次设身处地去经历，亲自寻找症结所在，顾小影才能真正解脱。
而庄慕陵要做的，是引导她重回当时。
所谓催眠，听起来像是医生在治愈患者的一种手段，可其实，对患者来说，不过是自己回到过去拯救自己。
“记得。”
顾小影一字一句回答，语调极其缓慢，像是在仔细回忆，又像是在思考。
“你跟嫣嫣一起走，你们都很开心。”
随着庄慕陵的话，顾小影脸上露出纯真明媚的笑。
看得出来，那段时候，是她记忆中难得的幸福时刻，而那种幸福，不同于裴擎。
“可是意外来了。”
庄慕陵语调骤然一变，透出紧迫的紧张感。
彷如被感染，顾小影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一丝痛苦，她的手无意识的捏紧，肢体语言在表示抗拒。
她不想，也不愿意再继续。
“有车子过来，车灯很亮，你眼前一片空白。”庄慕陵越说越快，顾小影的眉心蹙得越来越紧，甚至额角都沁出汗来。
“砰！”
他口中吐出一个重重的拟音词来，仿佛炸雷在她耳畔响起。
下一秒，毫无预兆的尖叫声响起，顾小影几乎是下意识的举起双手捧住脑袋，小小的身体紧绷着、蜷缩着，像是正在遭受着某种无法承受的痛苦。
孤立惶恐，无所躲避，无法抗拒，更没有人能……代替！